逆行火場的越野摩托騎士“龍麻子”

趙敏

2022年8月，重慶市北碚區，因連續高溫引起的山火仍在蔓延，一場人與山火的對抗正在進行。幾公里外，挖掘機拓出一條崎嶇的進山通道，開著越野摩托的重慶娃兒，在陡峭的山間拉出一條機動的物資補給線，持續不斷地將水、食物、消防水帶、油鋸、汽柴油輸送到滅火一線……

越野摩托車一輛接著一輛，在疾馳中揚起一道道塵煙。被摩友們稱呼為“龍麻子”的龍杰，就是其中一員。

“給我裝上，我去送”

22歲的龍杰是一名外賣騎手，玩越野摩托多年，他還是當地越野車隊的一員，車手編號81。因為喜歡電影《讓子彈飛》里的“張麻子”，龍杰給自己的社交賬號起名“龍麻子”。

8月21日晚，地處縉云山脈的北碚區歇馬街道虎頭村發生山火。龍杰在手機上看到消息，就想著要去現場做志愿者。第二天上完早班，他便跟組長請了假，回家把電瓶車換成越野摩托，背著一個大容量登山包向起火點趕去。

當天下午1點，龍杰到達歇馬街道。彼時，現場已有不少摩托車，村民、志愿者們紛紛幫忙搬運物資。龍杰加入摩托車運送隊伍，登山背包不斷被塞滿再騰空，幾小時來來回回，背包被磨破了。

下午5點，在物資集散點，龍杰偶然間聽到志愿者說：“里面還有好幾百人沒有吃飯。”因為火場在山林深處，離物資集散點仍有相當一段距離，山路陡峭，普通車輛無法繼續深入，人力搬運費時費力，送到一線的物資遠遠不夠。

越野摩托車機動性強，山路對他來說不是問題，或許他可以繼續往里送東西。他上前對志愿者說：“你給我裝上，我去送。”志愿者擔心他的安全，龍杰篤定地說：“我行，我經常玩這種場地。”龍杰的信心說服了志愿者。

背簍里裝上冰水和幾包食物，龍杰發動摩托車，直接沖上前面近70度的陡坡。

向火線進發

一路上，龍杰不斷遇到換班休息的消防官兵和武警戰士，橙色消防服和綠色迷彩在路邊連成一片。他們滿臉疲憊，甚至沒有說話的力氣，龍杰覺得心酸又心疼。他一邊詢問這些救援人員是否需要冰水和食物，一邊打聽要往哪里送東西。一名武警戰士拿了幾瓶水，跟龍杰說，火場里面的消防隊員已經一天沒有吃飯了。

龍杰呼叫更多越野摩托車手來幫忙。越來越多的越野摩托車向物資點集結，其他地區的摩友也紛紛響應。進山、出山，龍杰來來回回跑了上百趟。水、飯、油鋸、抽水機、消防水帶……每趟五六十斤，背簍里的物資不盡相同，但每一件都與撲滅山火息息相關。

高溫、塵煙與危險

連續運送近11小時，22日深夜，龍杰終于堅持不住了。他感到頭昏腦漲，身體出現中暑跡象。龍杰停下摩托車，趴在車座上止不住地嘔吐。因為在奔忙中顧不上吃東西，吐出來的只有喝進去的水。

龍杰曾數次路過火場一線，看著被煙塵熏得黢黑的救援人員神情專注地滅火，仿佛對高溫無知無覺，他有種說不出的難過。他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更“拼”一點。他告訴志愿者：“多給我裝些。”

地面干燥，沖坡上去，被激起的灰塵反撲而來，給摩托車手的視線造成困擾。而夜間，他們需要戴上頭燈照明。灰塵一起來，幾乎看不見路，車手們只能小心再小心。

體力不支是駕駛越野摩托的大忌，一旦力氣不夠，控車就會出現問題，車手容易摔車。

龍杰自詡屬于耐力好的，但一天跑下來，體力也基本透支。

龍杰不怕上坡，但在下坡時，面對一些近乎垂直的陡坡，他還是害怕沖下山去的風險，只得打起精神，謹慎地控制車輛。但龍杰還是摔了。第一天晚上，他靠僅剩的一點體力強撐著，下山時速度快了些，車子出現“死亡搖擺”，他連人帶車翻在一邊。

沒來得及想太多，龍杰扶起車來繼續往前騎。他說，很多時候已經顧不上想危險這件事。經過現實的“教育”，起初的“熱血上頭”也被理智馴服。這一次，龍杰又對志愿者說：“我少裝點，多跑兩趟，盡量別把自己弄傷了，免得給別人添麻煩。”

高溫下的連續工作，也透支著摩托車的使用壽命。

23日上午，來回送了七八次物資后，龍杰摩托車的油門線斷了。他只能下山后在原地休整，等待修車的師傅。修完后，他和自己的越野摩托車又奔忙起來，直到深夜。

做一個真正的騎士

8月24日零時起，北碚區歇馬街道縉云新居公租房9棟被劃為臨時管控區域。因擔心疫情封控，當日凌晨1點，龍杰決定從山上撤下。

返回璧山區的家中，龍杰才注意到自己滿身是灰，匆匆洗過澡，便陷入沉睡。白天醒來，疲憊加倍反噬回來，此前從沒背過背簍的肩膀火辣辣地疼。

下山時，歇馬街道的山火還沒被撲滅，龍杰滿心遺憾。

他熱愛越野摩托。上小學時，一次看到有人騎，車頭翹起，轟鳴而過，當時的龍杰覺得那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初中輟學打工后，他就開始攢錢買車，慢慢有了自己的第一輛初級車。

母親在龍杰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父親在去年10月因病去世后，姑姑曾因擔心龍杰“玩車”，跟他說：“你不要再騎車了，注意安全，萬一出了什么事，家里就沒有人了。”

但龍杰放不下熱愛。在做外賣騎手前，他曾進工廠打過工，騎著電動車送過貨，開車送過雪糕。現在，他工作時穿著外賣服，穿行在璧山的大街小巷，得閑便去封閉場地練車。

隨著技術的提升，他也換了好幾輛車。這次開到北碚運送物資的“26號車”，是他剛從車隊老板手里買來的二手車，花去了他三個月的工資。

龍杰還沒來得及給“26號車”做保養，就和它一起上了“戰場”。這次連軸折騰下來，車基本報廢。龍杰心疼車，但也覺得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龍杰說，長大后自己開始玩越野摩托，才明白小時候憧憬過的那種“翹頭炸街”，只是耍酷，而不是真的酷。

至于什么是真正的“騎士”，現在的龍杰也難以組織出漂亮的語言，“技術好、不炸街、遵守規則就是”。

他說起自己的朋友小天。那是另一個車隊的車手，平時大家會一起玩摩托。這次為撲滅山火，小天也騎著自己價格不菲的專業越野摩托趕來，幫忙運送物資，“還有很多認識和不認識的摩友，都來了”。

龍杰碰到過很多有情有義的人。如今，他也成了講“道義”的人。他說，一定得為撲滅山火出點力，重慶是我們的家，不能看著不管。前線救火的消防員、武警、民間救援隊、村民，從外地增援重慶的消防隊，天上盤旋著救火的直升機，都在一起保衛著家園。

24日下午，龍杰帶著自己另一輛越野摩托車，去璧山區發生山火的地點幫忙。此前背去北碚的登山包已經徹底壞了，他跟村里的老奶奶借了背簍。

油門加起，81號車手“龍麻子”，又回到撲滅山火的后勤保障“騎士”隊伍里。

8月26日8時30分，經各方救援力量奮力撲救，北碚區與璧山區交界火場明火全部撲滅。像龍杰這樣的摩托車騎手等志愿者們也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去。

（摘自2022年8月26日《新京報》，本刊有刪節，蝌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