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櫟

蘇洛第一次說要見面時,我把剛買回來只寫了一個字的水筆摔斷了筆尖;蘇洛第二次說要見面時,我把擱在大腿上的小說在翻頁時撕了半頁下來;蘇洛第三次說要見面時,我再一次驚嚇得直接背起書包出門,甚至忘記戴校牌……
于是,在擋也擋不住的緣分驅使下,我們終于巧合地“見面”了。
“校牌呢?”“忘戴了。”“簽個名。”我刷刷刷地在粗糙的遲到本上簽下了自己的大名,剛想走,那個把黑色風衣套在校服外面的少年輕輕拉住了我的書包,聲音和我昨天晚上又一次點開過的配音視頻里的聲音一模一樣:“同學,今天遲到的,還不能走。”
我順著修長手指的指向,看見教導處主任黑著臉、背著手站在一排整好的隊列前面,頓時心一緊,大氣都不敢喘地走到隊伍后面。
我實在氣不過自己,為什么一學期都沒遲到,偏偏考完試第二天遲到了?還偏偏遇上教導處主任發威的時候遲到?中午一回家,我就把這番怨言寫在了微博上。
發完還不到一分鐘,就收到了一條評論,正是蘇洛發的,一個“摸摸頭”的表情。我咬牙切齒:“要不是你說要見面,我怎么會失眠然后睡過頭遲到?”當然,這話我是不會告訴他的,睿智如蘇洛,聽到后,沒準兒他就猜到那個遲到的女生是我。雖然我挺想讓他認識自己,可是我也怕“見光死”。
我這輩子都感謝一款經典的游戲——《開心消消樂》,因為它讓我認識了蘇洛。
那是一個考完期中考試的深夜,在床上滾了一小時還是睡不著的我,干脆拿起手機玩《開心消消樂》。三更半夜玩游戲的人比較少,每次快速匹配,我都遇上同一個玩家。對戰十幾局,我全都慘敗。我郁悶地放下手機睡覺,終于很快入眠。
第二天早起看到微博有條未關注人私信:“謝謝你,我升到二十級了。”我咬牙切齒地回復:“不客氣,不過不介意你也輸幾局讓我升一下級。”他很快回復了個“好”字。一來二往,我們不僅在游戲里加為好友,微博上也互相關注了。
他的微博大多是一些英語配音、新聞評論,點開那些配音視頻,耳機里傳出一個很好聽的男聲。我把他的微博翻了個遍,在他為數不多的記錄生活的微博里驚訝地發現,他可能就是那個被我同桌天天惦記的學霸蘇洛。
最讓我肯定他的身份的是,他在一條微博里寫,學生會換屆大會上輪到他致辭時差點被地上的電線絆倒,下面的配圖是一個正從臺上走回座位的側影,極其清俊。我把照片的尺寸放到最大,確定他和同桌鑰匙扣掛著的照片上的男生是同一個人!
這么優秀的人,估計誰跟他玩游戲都會被秒成渣吧!只不過不一樣的是,我本來就是個菜鳥,還那么不幸運地遇上了神一樣的對手。
不幸運地在游戲里被他秒殺十幾局,卻幸運地在年少如花的時候遇見他。
以前在同學口中聽說他時,我都沒有特別的感覺,然而,翻看他的微博,我卻無法抑制地喜歡上了他。
也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校門口看到蘇洛時,我的心跳有多快。簽名時,我用力握緊了筆才沒讓自己的手抖得太明顯。蘇洛,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偶遇你,哪怕寫檢討也沒關系。你也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被你認出,跟你身邊那些漂亮能干的師姐相比,我是那么普通,還剪了個看起來有點呆的冬菇頭。
如果哪天我終于鼓起勇氣主動站到蘇洛面前,那至少也是頭發長長之后。然而現實并不如我所愿——“沐沐,落款不需要加標點符號。”蘇洛邊說邊用黑色簽字筆把檢討書上那個我不小心加上的句號劃掉。假裝聽不到自己轟隆如雷的心跳聲,我點頭道:“我以后會注意的,謝謝學長。”
如果這天傍晚有同學恰好經過行政樓,也許會看到一個女生忽然停在路中央,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紙,猛地一拍額頭,踉蹌幾步就飛奔離開。
蘇洛喚的是“沐沐”——我的微博名和小名,而檢討書上明明寫的是全名“沐雨”。
既然蘇洛都知道了,我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之后,終于鼓起勇氣在微博上私信他:“學長,你怎么知道我是沐沐?”
蘇洛很快回復:“你猜。”
我不猜,只是每天早起,我都發微博私信對他說“早安”。
聽說“晚安”的意思是“我愛你”,這個年紀不敢說愛,有點自卑的我不敢表白,更不敢揣測蘇洛會略顯親密地喚我“沐沐”,是不是意味著他對我也有點喜歡。
夏天要到了,離別的時刻也即將來臨。6月以后,想在升旗儀式洶涌的人群里找他的身影也不可能了。我偷偷把蘇洛微博上的配音視頻下載下來,還下載了他僅有的幾張配圖。
蘇洛離開的那一年,我熬夜學習,一點一點讓排名往前擠,手機里抑揚頓挫的男聲陪我度過了無數個失眠、壓抑的時刻。蘇洛說得一口標準的美音,一年多下來,最后滿分15分的英語口語考試,我竟然得了14分。原來,喜歡一個優秀的人會有驚喜。盡管這份回報與感情無關,可是,若終是一人的花開花落,也不會空余暗戀苦澀的回憶。
可是蘇洛,我還是很想你,怎么辦?未說出口的喜歡又甜又酸。
合上抄了滿滿的地理錯題本,我習慣性地從書桌玻璃底下抽出一封信。最普通的白色信封,最普通的白底信紙,卻因為上面的字跡變得獨一無二。這是我每天逼自己按計劃完成任務才睡覺的動力所在——“沐沐加油!我在北京等你。”加上簽名,12個字,蒼勁有力。我臨摹過無數遍,閉著眼睛都能寫出一模一樣的字跡。
夏天的末梢,我在學校收發室里簽收了這封掛號信。害怕弄皺,我把這封信夾在了厚厚的練習冊里,再小心翼翼地裝進書包。
“同學,我看人家對待錄取通知書也沒像你對待這封信這么寶貝啊!”保安大叔說。
在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前,它就是我珍視的寶貝。
高三那年,我依然雷打不動地每天給蘇洛發“早安”,他也會一一回復我,只是時早時晚。后來我才知道,其實大學里的蘇洛每天都起得比我早很多,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但依然每天抽空回復我。
蘇洛,你是對所有人都那么好,還是這份好只給我一個人?
所有的問題終于都有了答案,在又一年盛夏來臨時。我終于可以來到這座在地圖上被我用紅筆清晰標注的城市,這座有我喜歡的男生的城市。
街上人來人往,可我依然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蘇洛,利落的短發,簡單的白襯衫、休閑褲,閑庭信步般走來,周身都縈繞著耀眼的光。
“學長,現在可以說你是怎么認出我的嗎?”“你以前的微博評論里有人寫了你的名字。”
路邊商店的音響悠悠地播放著經典的情歌,無比熟悉的前奏,暑假我在唱吧練過無數次,可每次分享到微博時還是設置了“僅自己可見”。
夏天的艷陽無比熾熱,我看著正在低頭擰瓶蓋的男生好看的側臉,感嘆道:“北京的夏天真熱!”“確實,比家鄉那邊熱很多,每年夏天都感覺快要被烤干了。”
音響里傳出柔和的女聲:“想把我唱給你聽……”勇氣頓生,卻不足夠明示。我半開玩笑似的說:“我也還年少如花,你能給我澆澆水嗎?”
蘇洛把已經擰開的礦泉水遞給我,再“砰”的一聲撐開手中的傘,微微俯身,拉過我的行李箱。然后,他轉身,唇角上揚,舒展的眉眼在陽光下更加燦爛,熟悉的聲音溫柔響起,恍若天籟:“路途遙遠,我們在一起吧!”
(摘自《故事林》,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