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屆年輕人為何不怕“翻車”了

暮里

別扭的舞步、僵硬的體態、面對評委時不知所云的回答……6年前，胡楚靚參加《超級女聲》海選的經歷，可謂一次不折不扣的翻車現場。即便如今已經是一個有百萬粉絲的電商紅人，抱著“娛樂大家”的心態，胡楚靚在網絡上公開了這些片段，沒想到引來了700多萬點擊量。

看翻車的人多，分享翻車的人也正在變多。小紅書上的“翻車大舞臺”活動頁面里，有人面試時褲子拉鏈忘記拉上，有人把家里裝修成了不宜居住的模樣，還有人在滑板上風馳電掣，直沖進了一切運動的“盡頭”——醫院骨科……以往，大家最常分享自己光鮮和完美的一面，如今，大家開始坦露粗糙和不完美，以分享和自嘲的方式，去擁抱更真實的自我。

真誠的分享也換來了更多的共鳴和鼓勵。網友會調侃忘拉拉鏈的小伙子“開門大吉”，會和裝修翻車的夫妻交流踩坑心得，會私信給滑板初學者自己的心得與經驗。一來一往間，“必須成功”的包袱卸下來了，“勇敢嘗試”的膽子大起來了。

年輕人在網絡上開始以更多元的視角看待看似二元對立的“成功”與“失敗”，開始以更松弛和從容的心態面對生活的不確定性，不再受困于他人的目光和社會定義中的“完美陷阱”，嘗試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生活方式。

年輕人開始流行分享“失敗”

過往的媒體報道和線上社區里有著各式各樣的成功，人們也樂于向外界分享自己的成功經驗。但如今，似乎“翻車”更受歡迎。

27萬張拍廢的照片，79萬份做煳的菜，還有467萬人在坦言失敗后又開始了新的挑戰……“翻車大舞臺”上，還有各種花式翻法。@papi醬就屬于“即興演出”，她突發奇想拿起一把剪刀打算給自己剪劉海，雖然越剪越不對勁，但也很快放過自己。

@貝果兒姑娘則上傳了自己的“美食翻車高光合集”，把自己以往精美視頻背后的翻車過程打了個包：木勺震不碎脆餅，干脆換手掰；煎個松餅，一翻面已焦成“包公”；做好的綠豆糕和茶凍黏在模具上硬是不肯落地……

不過，有的“翻車”成了峰回路轉的機會。攝影師@吳白島在一次拍攝后，無意間用自動收完的膠卷進行了新的拍攝，成就了雙重曝光效果，唯美影像疊加在一起，別有一番意境。他也這么陰差陽錯地發現了“事業新機遇”：準備用這種獨特的手法，來拍攝情侶主題的作品。

對吳白島來說，一次被“看見”的失敗帶來了可嘗試的新方向是意外之喜，屬于“反轉劇”；但還有一些人是自己養成的“勵志劇”，通過主動分享一次次翻車經歷，為自己的人生尋找著新的可能性。

@兔布爾Tanbul為緩解“重度抑郁”的精神狀態，裸辭后開始學習畫畫。最初的作品往往與意圖相去甚遠，但評論區里有人留言：“我也是從35歲那年裸辭開始學畫插畫的，今年36了，加油你可以的。”這給了她莫大的鼓勵。

網絡上的這一幕幕也正是當代年輕人的一場場“人生演出”：不需要精心準備的妝發服裝，上來就演，不怕搞砸，關鍵是表現真實的自己。大家不再日復一日維持精致形象和完美人設，反而樂于暴露生活里的一地雞毛與糗事百科，不再憚于分享自己的失敗。

在“翻車”里，擁抱真實自我

從表演“完美”，到分享“翻車”，可以看出社會敘事的主線也正悄然發生變化。

過去幾年里，我們看到過太多完美神話和成功故事，似乎遍地青年才俊、中產精英、人生贏家。人們也樂于在各種場合分享自己的“完美生活”，互聯網成了生產和分享“完美”的流水線機器。

然而，有研究表明，一個社會對幸福的重視程度越高，不想體驗負面情緒的社會壓力就越大。相應地，人們遭遇失敗時適應性越差，負面情緒的反應也越大。談論“失敗”，其實是大有裨益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

2012年，一場公開“慶祝失敗”的活動曾在墨西哥一家小酒館里進行。起因是5位好友在閑聊中發現，即便如此親密，他們也從來只談論彼此的成功，卻從未透露各自的失敗。于是，他們設計了一套活動流程，每次會有3到4位企業家，在7分鐘的時間里，用最多10張圖來展示失敗。這個活動沿著網絡迅速傳播開來，5年內便有75個國家的200多個城市，開始接力“慶祝失敗”。

在如今競爭激烈的環境下，大部分人并非一戰功成的幸運兒，更可能是在屢敗屢戰地努力著。分享翻車，笑一笑然后再試一次，成了年輕人在以成功為準繩的成長環境里為自己找到的生活出口。

與此同時，富有創造力的年輕人還巧妙地“從沙子里找到糖”，解放思維的同時，也解鎖了生活的更多可能。

刻意維護的完美難免讓人疲憊。擁抱真實的自我，不再過標準化的生活，每個人的獨特性和創造力或許就在一次次翻車中顯現，點亮我們生活的趣味。

一起勇敢嘗試，翻車問題不大

美國西北大學凱洛格學院的學者曾經做過一項實驗，參與研究者的任務是為普通紙板箱尋找盡可能多的創造性用途。其中一個小組被要求在開始前，每個人先分享一個自己最尷尬時刻的故事，另一個小組則被要求分享他們引以為傲的成就。

實驗結果顯示，分享了最尷尬經歷的小組比另一個組多提出了26%的想法，而且涵蓋的類別也多了15%，表現出更具創意的特質。

當尷尬組的第一個人猶豫著站出來講完，不可避免地會出現集體笑聲——但那并不是嘲笑，人們往往笑著說：“天哪，我幾乎做過同樣的事情！”

分享翻車，發現“有人和我一樣”，這不僅會降低遇挫時的孤立感，也會讓人更有勇氣去繼續嘗試。網絡上蛋糕翻車、手工翻車、運動翻車、帶娃翻車、裝修翻車、面試翻車……有善意的調侃、真誠的鼓勵、經驗的分享，但很少有惡意的嘲笑和打壓。

胡楚靚頗有感觸：“參加超女海選時，我是缺乏自信的，就想鍛煉一下，讓自己更勇敢一點。”生活中的胡楚靚一度習慣把事情藏在心里，受到委屈也不好意思表達自己的想法。直到最近，才開始敢于回應無緣無故的網絡攻擊。“當在網絡上大家都接受了你粗糙的一面和真實的狀態，在現實中也就能更坦然地做自己。”與胡楚靚有相同感受的人不在少數。

翻過的地面，更有利于種子發芽生長。形形色色的翻車里，記錄著很多稚嫩的嘗試、不成熟的莽撞，以及一點點構筑起來的人生。翻車后，我們可以選擇就此罷休，也可以再戰一次，當然還可以一笑而過，因為它們就是生活本身。

正如一名網絡創作者在筆記中寫下：問題不大，我們路上可以再試一下。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陳卓今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