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輝 韓琇瑩
(山東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山東 濟南 250100)
海岱地區地處黃淮下游,東臨大海,西、北有河、濟,東、南有汶、泗、沂、沭,中部山巒疊嶂,有泰沂山脈和蒙山山脈,特殊的地理環境使得海岱地區成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地理單元。現在我們所說的海岱地區,包括今山東省的大部分地區,屬于北溫帶季風區,境內群山起伏、河流縱橫,平原面積廣闊,水資源豐富,天時地利甚便于發展農耕經濟,因此區域內遺留下先民們豐厚的考古資源。蘇秉琦曾指出:“山東半島……在我國文明史上有它特殊的貢獻”,“山東是中國考古學界的三大支柱之一”。(1)蘇秉琦:《再談籌建考古實驗站與課題問題——蘇秉琦教授給山東省文物局負責人的一封信》,載張學海主編:《海岱考古》(第一輯),山東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3-5頁。因此之故,海岱地區的考古工作既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又肩負著巨大的歷史重任。在中國考古學百年誕辰之際,有必要回顧海岱地區世紀考古成就,展望未來考古工作新局面。
總體來看,海岱地區百年考古工作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20世紀20—40年代,是中國現代考古學的發端時期,也是海岱地區考古工作的肇始階段;第二階段,20世紀50—80年代,該時期海岱地區考古研究工作主要集中在新石器時代和青銅時代考古學文化序列的建立方面;第三階段,20世紀90年代至今,聚落考古與環境考古等綜合研究成為海岱地區考古工作的亮點。下面便分別探討這三個階段的考古研究工作。
海岱地區的考古發現與研究肇始于1928年城子崖遺址的發現與發掘,幾乎與我國現代考古學的興起相伴而生。時任齊魯大學助教的吳金鼎于1928—1929年多次前往東平陵進行調查,他在調查中最重要的收獲就是發現了城子崖遺址及一批以黑陶為典型特征的遺存。(2)參見吳金鼎:《平陵訪古記》,載中華書局編輯部編:《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論文類編·考古編一》,中華書局2009年版,第13-28頁。為了給業已確認的安陽殷商文化找到“老家”,在傅斯年和王獻唐的協商安排下,20世紀30年代初,中研院史語所與山東省政府聯合組成“山東古跡研究會”,對城子崖遺址展開了考古發掘工作。1930年深秋進行的第一次發掘是山東開展的第一次田野工作,參與的人員有李濟、郭寶鈞、董作賓、吳金鼎、李光宇和王湘等;次年秋,梁思永、吳金鼎等展開了第二次發掘。兩次發掘面積近1000平方米,出土了一批陶、石、骨、角、蚌器等遺物,其中以黑陶的發現最為引人注目。1934年,兩次發掘的成果以《城子崖——山東歷城縣龍山鎮之黑陶文化遺址》為題出版。(3)參見傅斯年、李濟等:《城子崖——山東歷城縣龍山鎮之黑陶文化遺址》,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34年版。城子崖遺址的發掘工作對于中國考古學的發展意義非凡:成子崖是由中國考古學家調查發現并由中國學術機構進行發掘的第一個史前文化遺址,該報告也是中國學界獨立主持編寫和出版的第一部考古發掘報告,對后來考古報告的編寫體例影響深遠。在城子崖遺址的發掘和整理工作中,中國考古學家不僅摸索并初步掌握了現代考古學發掘方法,而且在整理考古材料的能力上也有了很大提高。城子崖的發掘在中國考古學學科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大大提升了本土考古學家們的田野發掘技術和科研水平。
繼城子崖的發掘后,山東古跡研究會在20世紀30—40年代又開展了一系列考古工作:1933年對滕縣安上村、曹王墓等遺址進行了發掘與清理,并在臨城發現一處史前遺址;次年王湘、祁延霈在日照一帶進行調查,發現了包括兩城鎮、丹土在內的9處龍山文化遺址(4)參見方輝:《從新發現的幾封書信說及兩城鎮等遺址的發現緣起》,載欒豐實主編:《兩城鎮遺址研究》,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358-368頁。;1936年梁思永、劉燿發掘了位于日照的兩城鎮遺址,發現龍山文化墓葬59座(5)參見劉燿:《山東日照兩城鎮附近史前遺址》,載欒豐實主編:《兩城鎮遺址研究》,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第1-24頁。。兩城鎮遺址是繼城子崖后發掘的又一處重要的龍山文化遺址,使學界對于當時已經初步確立的龍山文化有了更為全面的認識,學者們還就龍山文化的分布范圍劃出了山東沿海區、豫北區和杭州灣區。(6)參見梁思永:《龍山文化——中國文明的史前期之一》,載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梁思永考古論文集》,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145-152頁。
隨著城子崖等遺址的發現與發掘,學界認識到黑陶文化遺存主要位于東部沿海地區,而此前發現的以仰韶為主的彩陶文化遺存則存在于中原內陸地區。1931年春,傅斯年發表《夷夏東西說》一文,指出中國的東部和西部大體屬于不同的文化傳統。(7)參見傅斯年:《夷夏東西說》,載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編:《慶祝蔡元培先生六十五歲論文集》,《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外編第一種)》(下冊),1935年,第582-613頁。1931年,在史語所第五次殷墟發掘中,梁思永根據后岡四個深坑中的地層關系,得出了仰韶早于龍山、龍山早于小屯的認識,這就是中國考古學史上著名的“后岡三疊層”。(8)參見梁思永:《小屯、龍山與仰韶》,載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梁思永考古論文集》,科學出版社1959年版,第91-98頁。當時學界普遍認為仰韶文化由西向東發展,龍山文化由東向西發展,有了二者起源地與文化傳統均有所不同的認識,并逐漸形成了華夏大地上仰韶文化、龍山文化東西二元對立的學術觀點。持這種觀點的學者認為:龍山文化和仰韶文化是大致并列發展的兩支新石器時代文化,兩支文化最終在豫北地區會合。
除史前考古外,在20世紀20—40年代,考古人員還對海岱地區歷史時期的考古遺存展開了初步調查與研究。1930年,史語所對臨淄齊故城進行了考察;1933年10月,史語所及山東古跡研究會在魯南地區調查,并在滕縣安上遺址發現了14件帶銘文的邾國銅器;同年,董作賓赴滕縣對滕國故城進行調查。1936年,祁延霈調查得知山東益都蘇埠屯出土銅器銘文中有“亞醜”二字,學界指出蘇埠屯一帶可能是傳世的“亞醜”銘文銅器的來源地。1934年春,臨淄城內出土大量封泥,山東省圖書館先后收集周秦漢晉封泥534枚,時任館長王獻唐對這批封泥文字進行了著錄,并認為封泥出于大城官署所在地,“在縣城北門外東北,劉家寨村西南,各具里許”(9)王獻唐:《臨淄封泥文字敘目》,山東省立圖書館1936年編印。。
20世紀30—40年代,也有一批外國學者在海岱地區開展了考古調查和發掘工作。當時在齊魯大學任教的外國學者明義士和林仰山就在若干地區開展了一系列調查活動。1935—1939年,林仰山實地調查了洪家樓、大辛莊、毛家莊、蘇埠屯等遺址,這其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對大辛莊遺址進行了早期調查與記錄。(10)參見方輝:《大辛莊遺址的考古發現與研究》,《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1期。20世紀40年代初期,日本學者關野雄先后對臨淄齊故城、曲阜魯故城、滕縣薛國故城和滕國故城等遺址進行了實地考察,并根據測量材料對臨淄齊故城進行了初步復原。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為海岱地區考古工作開辟了廣闊的發展道路。20世紀50—80年代是海岱地區考古學發展的重要階段,田野調查和發掘工作取得了顯著成績,考古材料大為豐富,綜合研究工作也取得了豐碩成果。考古學者把精力主要放在了史前文化的文化特征分析、陶器編年、地區類型劃分等基礎性研究上。20世紀50—70年代,隨著大汶口遺址的發掘和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承繼關系的確認,學界對海岱地區史前文化的面貌有了基本的了解。至80年代初,早于大汶口文化的北辛文化和晚于龍山文化的岳石文化先后被發現并確認,加之C-14測年技術的發展,海岱地區的考古學文化序列進一步得到了完善。總體來看,至20世紀80年代,海岱地區新石器-早期青銅時代考古學文化序列的主干已基本建立起來。
1959年,山東省文物管理處在寧陽縣堡頭發現了一處新石器時代遺址,當年便進行了發掘,共清理墓葬133座,其中陶器以紅陶為主,并發現了精美的彩陶、白陶、象牙雕筒、象牙梳等遺物。(11)參見楊子范:《山東寧陽堡頭遺址清理簡報》,《文物》1959年第10期。堡頭遺址的發現引起了全國學界的極大關注,一開始學界稱其為“堡頭類型”。1962年曲阜西夏侯遺址的發掘,證明了“堡頭類型”是早于龍山文化的一種遺存(12)參見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隊:《山東曲阜西夏侯遺址第一次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64年第2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山東工作隊:《西夏侯遺址第二次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86年第3期。;1974—1978年,學界對大汶口遺址又進行了兩次發掘,清理了一批居址和墓葬(13)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大汶口續集——大汶口遺址第二、三次發掘報告》,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對這類文化遺存的認識也進一步加深,并最終將“堡頭類型”定名為大汶口文化。邳縣大墩子遺址首次從層位關系上確定了青蓮崗、劉林、花廳三類遺存的相對年代關系,為蘇北地區早于龍山文化的遺存分期提供了依據。(14)參見南京博物院:《江蘇邳縣四戶鎮大墩子遺址探掘報告》,《考古學報》1964年第2期。1975年日照東海峪遺址的發掘,從地層上證明了龍山文化是由大汶口文化發展而來的。(15)參見山東省博物館東海峪發掘小組、日照縣文化館東海峪發掘小組:《一九七五年東海峪遺址的發掘》,《考古》1976年第6期。大汶口文化的發現和確認,不僅拉長了海岱地區新石器時代文化的軸線,而且為學界重新審視仰韶、龍山文化的二元格局提供了契機。
1974年,《大汶口——新石器時代墓葬發掘報告》出版(16)參見山東省文物管理處、濟南市博物館編:《大汶口——新石器時代墓葬發掘報告》,文物出版社1974年版。,該報告編寫體例得當,完整發表了大汶口墓地的發掘資料,在學界掀起了關于私有制的產生、國家和文明起源等問題的討論熱潮。(17)參見相關文章已結集出版,參見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教研室編:《大汶口文化討論文集》,齊魯書社1979年版。對大汶口文化性質的認識,當時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認為,大汶口文化已經進入文明時代(18)參見唐蘭:《從大汶口文化的陶器文字看我國最早文化的年代》,《光明日報》1977年7月14日。;第二種觀點認為,大汶口文化仍屬于原始社會,處于文明時代的前夜(19)參見邵望平:《遠古文明的火花——陶尊上的文字》,《文物》1978年第9期。。與此同時,大汶口文化遺址發現的陶文也成為學界研究的重點,李學勤(20)參見李學勤:《論新出的大汶口文化陶器符號》,《文物》1987年第12期。、于省吾(21)參見于醒吾:《關于古文字研究的若干問題》,《文物》1973年第2期。、裘錫圭(22)參見裘錫圭:《漢字形成問題的初步探索》,《中國語文》1978年第3期。、唐蘭(23)參見唐蘭:《從大汶口文化的陶器文字看我國最早文化的年代》,《光明日報》1977年7月14日。、邵望平(24)參見邵望平:《遠古文明的火花——陶尊上的文字》,《文物》1978年第9期。等學者分別對凌陽河等遺址發現的陶文進行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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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大汶口文化分期和類型的研究,學界也做了初步探索。高廣仁依據大汶口文化典型遺址的地層關系和C-14測年數據,并參考陶器組合的演變序列,將大汶口文化分為早、中、晚三期,絕對年代定在公元前4500年—公元前2300年,早中期的分界在公元前3500年左右,中晚期的分界應不晚于公元前2800年。(25)參見高廣仁:《試論大汶口文化的分期》,《考古學報》1978年第4期。1982年,伍人提出大汶口文化晚期遺存可以分為三個類型,即大汶口類型、大墩子類型和三里河類型。(26)參見伍人:《山東史前文化發展序列及相關問題》,《文物》1982年第10期。同年,吳汝祚的《論大汶口文化的類型與分期》一文中將大汶口文化分為魯中南區、蘇北區和魯東區三個區域,并將大汶口文化分為前、后兩個階段,每個階段又細分為早、晚兩期。(27)參見吳汝祚:《論大汶口文化的類型與分期》,《考古學報》1982年第3期。
大汶口文化的發現及其與龍山文化關系的確認,激發了學界探索大汶口文化來源的興趣。1964年在滕縣北辛遺址調查時,學者們發現了一類早于大汶口文化的遺存,學界暫以“北辛類型”命名。20世紀70年代末,考古人員又對北辛遺址進行了兩次大規模的發掘,根據發掘所得材料,學界深化了對該類遺存的認識,并提出了“北辛文化”的命名。(28)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隊、山東省滕縣博物館:《山東滕縣北辛遺址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84年第2期。除北辛遺址外,70—80年代,海岱地區還發掘了一批含有北辛文化遺存的遺址,如泰安大汶口、兗州王因(29)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工作隊、濟寧地區文化局:《山東兗州王因新石器時代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79年第1期。、鄒平苑城(30)參見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山東鄒平縣苑城早期新石器文化遺址調查》,《考古》1989年第6期。、章丘王官(31)參見李玉亭:《章丘縣王官新石器時代遺址》,載中國考古學會編:《中國考古學年鑒(1991)》,文物出版社1992年版,第201-202頁。等。吳汝祚的《試論北辛文化——兼論大汶口文化的淵源》(32)參見吳汝祚:《試論北辛文化——兼論大汶口文化的淵源》,載山東省《齊魯考古叢刊》編輯部編:《山東史前文化論文集》,齊魯書社1986年版,第196-210頁。、鄭笑梅的《試論北辛文化及其與大汶口文化的關系》(33)參見鄭笑梅:《試論北辛文化及其與大汶口文化的關系》,《史前研究》1986年第Z1期。等文章,對北辛文化的文化特征做了闡釋,對其分布范圍、年代等問題也進行了探討,并確認了北辛文化與大汶口文化之間的承繼關系。
在這一時期,學界對龍山文化的認識也進一步深化。20世紀50—60年代,學界對兩城鎮(34)參見山東省文物管理處:《日照縣兩城鎮等七個遺址初步勘查》,《文物參考資料》1955年第12期。、濰縣姚官莊(35)參見山東省博物館:《山東濰坊姚官莊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63年第7期。、梁山青堌堆(36)參見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發掘隊:《山東梁山青堌堆發掘簡報》,《考古》1962年第1期。、邳縣劉林(37)參見江蘇省文物工作隊:《江蘇邳縣劉林新石器時代遺址第一次發掘》,《考古學報》1962年第1期;南京博物院:《江蘇邳縣劉林新石器時代遺址第二次發掘》,《考古學報》1965年第2期。、平度東岳石村(38)參見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發掘隊:《山東平度東岳石村新石器時代遺址與戰國墓》,《考古》1962年第10期。、邳縣大墩子(39)參見南京博物院:《江蘇邳縣四戶鎮大墩子遺址探掘報告》,《考古學報》1964年第2期。等遺址進行了調查和發掘。在這一時期,最重要的成果就是認識到海岱龍山文化的獨特性,并將其從“泛龍山文化”中分離出來。安志敏1956年發表的《中國新石器時代的物質文化》一文指出,龍山文化分布廣泛,不同地區的文化性質應有所不同,目前學界已經確認的龍山文化可能并不屬于同一文化范疇。(40)參見安志敏:《中國新石器時代的物質文化》,《文物參考資料》1956年第8期。50年代中期,廟底溝二期文化遺址的發現以及三里橋遺址等的發掘工作證實了河南地區的龍山文化是由仰韶文化發展而來的,因此學界提出山東的龍山文化可能也另有來源。1958年,劉敦愿發文質疑了早期盛行的龍山文化自東向西傳播發展的論斷。(41)參見劉敦愿:《龍山文化若干問題質疑》,《文史哲》1958年第1期。1959年,安志敏把過去泛稱的龍山文化分為廟底溝二期文化、后崗二期文化、客省莊二期文化和典型的龍山文化,并認為海岱地區典型的龍山文化與中原地區的龍山文化應有不同的來源。(42)參見安志敏:《試論黃河流域的新石器時代文化》,《考古》1959年第10期。總體來看,至50年代末,“泛龍山文化”的認知階段已基本結束,學界開始將海岱龍山文化作為獨立的考古學文化進行研究。
針對海岱龍山文化分期和分區的研究也有不小的進展。1979年,黎家芳、高廣仁提出了“兩城類型”和“城子崖類型”的命名(43)參見黎家芳、高廣仁:《典型龍山文化的來源、發展及社會性質初探》,《文物》1979年第11期。,并將龍山文化劃分為早、中、晚三期;伍人同意兩城類型和城子崖類型的劃分,但認為魯西平原的遺存應當歸入河南龍山文化的范疇來進行討論。(44)參見伍人:《山東史前文化發展序列及相關問題》,《文物》1982年第10期。鄭笑梅、吳汝祚發文將海岱龍山文化分為魯東類型和魯西類型兩種。(45)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山東姚官莊遺址發掘報告》,載文物編輯委員會編:《文物資料叢刊》(五),文物出版社1981年版,第1-83頁。邵望平將海岱地區的龍山文化劃分為三個區域,即以魯中南山地西側湖東平原及南側淮北殘丘地帶為中心的一區、以魯中南山地北側山前平原與東側膠萊平原為中心的一區和膠東半島區。(46)參見邵望平:《〈禹貢〉“九州”的考古學研究》,載蘇秉琦主編:《考古學文化論文集》(二),文物出版社1989年版,第11-30頁。1984年,吳汝祚、杜在忠發表的《兩城類型分期問題初探》一文總結了當時龍山文化分類研究的情況,并著重探討了兩城類型的分期問題,將兩城類型分作四期。(47)參見吳汝祚、杜在忠:《兩城類型分期問題初探》,《考古學報》1984年第1期。1989年,韓榕將龍山文化城子崖類型分作早、晚兩期四段,這是首次對魯西北地區的龍山文化進行的綜合分期研究。(48)參見韓榕:《試論城子崖類型》,《考古學報》1989年第2期。
岳石文化的發現和確認使得海岱龍山文化的去向問題也明朗起來。1960年,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在平度東岳石村發現了一批與龍山文化相異的遺存(49)參見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發掘隊:《山東平度東岳石村新石器時代遺址與戰國墓》,《考古》1962年第10期。,但這時并未將其與龍山文化區別開來。1974年,山東大學歷史系對泗水尹家城遺址進行考古發掘,發現了疊壓在龍山文化層之上、被二里崗上層灰坑打破的“尹家城第二期文化層”,其遺存風格與平度東岳石村的發現相同,引起學界的重視。此后,在牟平照格莊(50)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隊、煙臺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山東牟平趙格莊遺址》,《考古學報》1986年第4期。、益都郝家莊(51)參見吳玉喜:《益都縣郝家莊新石器時代遺址》,載中國考古學會編:《中國考古學年鑒(1984年)》,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118頁。、菏澤安邱堌堆(52)參見鄒衡:《論菏澤(曹州)地區岳石文化》,《夏商周考古學論文集》(續集),科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64-83頁。等遺址,均有這類遺存發現。1981年,嚴文明在《龍山文化和龍山時代》一文中正式提出了“岳石文化”的命名。(53)參見嚴文明:《龍山文化和龍山時代》,《文物》1981年第6期。同年,山東大學歷史系在泗水尹家城遺址發現了二里崗上層商文化灰坑打破岳石文化層的地層關系,這就進一步明確了岳石文化與二里崗上層的相對年代關系。(54)參見于海廣:《山東泗水尹家城遺址第三次發掘簡介》,《文史哲》1982年第2期。1985年,嚴文明撰文《夏代的東方》對岳石文化和龍山文化遺存進行了比較研究,指出岳石文化是由龍山文化發展而來的,二者都是東夷族群的文化。(55)參見嚴文明:《夏代的東方》,載中國先秦史學會編:《夏史論叢》,齊魯書社1985年版,第159-180頁。1986年,邵望平發文指出了岳石文化對于海岱地區史前考古研究的重要性。(56)參見邵望平:《岳石文化——山東史前考古的新課題》,載山東省《齊魯考古叢刊》編輯部編:《山東史前文化論文集》,齊魯書社1986年版,第120-128頁。至此,海岱地區史前考古學文化譜系的主干基本構建完成。
1982年,伍人發表《山東史前文化發展序列及相關問題》一文,總結了80年代以前山東地區史前遺存的發現與研究情況,結合姚官莊、東海峪、東岳石村、大汶口、呈子等遺址的層位關系及典型器物發展序列的研究,并參考C-14測定的一系列年代數據,將海岱地區的史前文化大體排列為前后承襲的北辛文化(早、晚兩期)、大汶口文化(早、中、晚三期)、山東龍山文化(早、中晚期)、岳石文化。(57)參見伍人:《山東史前文化發展序列及相關問題》,《文物》1982年第10期。高廣仁和邵望平將考古發現和古史傳說進行綜合研究,提出了“海岱歷史文化區”的概念,并指出在該文化區內,文化發展可分為六個階段:第一階段為舊石器時代;第二階段是舊石器時代向新石器時代過渡的時期;第三階段是北辛文化時期;第四階段是大汶口文化時期,在這一時期海岱地區已成為統一的文化區;第五階段是龍山文化時期,這是海岱地區史前時期的鼎盛階段;第六階段是岳石文化時期,這一時期海岱文化區即將邁入統一的華夏文明之中。(58)參見高廣仁、邵望平:《中華文明發祥地之一——海岱歷史文化區》,《史前研究》1984年第1期。
歷史時期考古在20世紀50—80年代也有了長足的發展。這一階段,商周考古從材料積累階段逐漸進入興盛時期,考古人員開展了大量的田野工作,其中較為重要的有大辛莊(62)參見山東省文物管理處:《濟南大辛莊商代遺址勘查紀要》,《文物》1959年第11期;山東省文物管理處:《濟南大辛莊遺址試掘簡報》,《考古》1959年第4期;蔡鳳書:《濟南大辛莊商代遺址的調查》,《考古》1973年第5期。、蘇埠屯墓地(63)參見山東省博物館:《山東益都蘇埠屯第一號奴隸殉葬墓》,《文物》1972年第8期;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州市博物館:《青州市蘇埠屯商代墓地發掘報告》,載張學海主編:《海岱考古》(第一輯),山東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254-273頁。、前掌大墓地(64)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工作隊:《滕州前掌大商代墓葬》,《考古學報》1992年第3期。、鄒縣南關(65)參見國家文物局考古領隊培訓班:《山東鄒縣南關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91年第2期。等遺址的發掘。學界針對商文化在海岱地區的面貌和文化序列的研究取得了豐碩成果。1984年,山東大學對大辛莊遺址進行了發掘,將大辛莊遺址的商文化遺存分作七期,并提出了商文化“大辛莊類型”的命名(66)參見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濟南市博物館:《1984年秋濟南大辛莊遺址試掘述要》,《文物》1995年第6期。,大辛莊遺址的工作確立了魯北地區的商文化發展序列;宋豫秦重點探討了魯西南地區的商文化發展序列,并提出了商文化“安邱堌堆類型”的命名(67)參見宋豫秦:《論魯西南地區的商文化》,《華夏考古》1988年第1期。;李季、何德亮也考察了泰沂山系西南麓的商文化遺存,并將其分為三期七段(68)參見李季、何德亮:《泗河流域古代文化的編年與類型》,《文物》1991年第7期。。至20世紀90年代,學者們已初步了解了海岱地區商文化遺存的分布范圍及文化面貌。
同時,隨著考古材料的不斷涌現,學界對海岱地區商文化和土著文化的認識也進一步加深。通過對珍珠門(69)參見王錫平:《膠東半島夏商周時期的夷人文化》,《北方文物》1987年第2期。、長島大芝北(70)參見北京大學考古實習隊、煙臺地區文管會、長島縣博物館:《山東長島縣史前遺址》,《史前研究》1983年第1期。、煙臺芝水(71)參見王錫平:《膠東半島夏商周時期的夷人文化》,《北方文物》1987年第2期。等遺址的調查和發掘,至80年代,學界對膠東地區的土著文化已經有了初步認識。20世紀80年代末,嚴文明指出,在膠東半島承襲岳石文化的是以珍珠門遺址一類遺存為代表的土著文化,并提出了“珍珠門文化”的命名(72)參見嚴文明:《東夷文化的探索》,《文物》1989年第9期。,認為它是商代夷人的文化遺存。
有銘銅器的發現也促進了海岱地區古國史的研究,例如前掌大墓地所出帶有“史”字銘文的銅器證實了學界早先提出的“薛、史同源”的觀點。壽光縣益都侯城遺址器物坑里出土一組商代紀器,有學者據此認為壽光一帶即為紀國故地,該銅器的發現對于研究紀國早期歷史意義重大。(73)參見壽光縣博物館:《山東壽光縣新發現一批紀國銅器》,《文物》1985年第3期。蘇埠屯遺址發現的大墓規格較高,出土了大量帶有銘文的銅器,目前對于蘇埠屯墓地的性質與族屬學界存在不同看法,有學者認為它是“融族”(74)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州市博物館:《青州市蘇埠屯商代墓地發掘報告》,載張學海主編:《海岱考古》(第一輯),山東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254-273頁。或“亞醜族”(75)參見王恩田:《山東商代考古與商史諸問題》,《中原文物》2000年第4期。的遺存,也有學者認為它是薄姑氏墓地(76)參見殷之彝:《山東益都蘇埠屯墓地和“亞醜”銅器》,《考古學報》1977年第2期。,還有學者認為“亞醜”銘文與夏后斟鄩、斟灌相關。(77)參見杜在忠:《關于夏代早期活動的初步探析》,載中國先秦史學會編:《夏史論叢》,齊魯書社1985年版,第245-265頁。通過將發現的銅器銘文與文獻相聯系,學界針對東方方國的地望和族屬的研究也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兩周時期的考古工作也在有序進行。1964年開始的對臨淄齊故城的系統勘探,不僅考察了齊故城的形制和布局,在城內還發現了手工業作坊和排水設施。(78)參見群力:《臨淄齊國故城勘探紀要》,《文物》1972年第5期。70年代,由張學海主持的對曲阜魯故城遺址的勘探試掘,基本厘清了魯故城的形制,是早期城市考古工作的代表。(79)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編:《曲阜魯國故城》,齊魯書社1982年版;田岸:《曲阜魯城勘探》,《文物》1982年第12期。魯國故城平面規整,呈長方形,東西長約3.7公里,南北寬約2.7公里,其布局堪稱古代營城之典范,對于中國城市營建史的研究具有極高的參考價值。濟陽劉臺子(80)參見德州行署文化局文物組、濟陽縣圖書館:《山東濟陽劉臺子西周早期墓發掘簡報》,《文物》1981年第9期;德州地區文化局文物組、濟陽縣圖書館:《山東濟陽劉臺子西周墓地第二次發掘》,《文物》1985年第12期。、章丘寧家埠(81)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章丘寧家埠遺址發掘報告》,《濟青高級公路章丘工段考古發掘報告集》,齊魯書社1993年版,第1-114頁。等重要墓地的發掘也讓學界對西周時期的墓葬制度有了初步的認識。
20世紀50年代以后,秦漢考古工作打開了一個新的局面。較為重要的發現有:50年代,沂南畫像石墓被發現(82)參見曾昭燏、蔣寶庚、黎忠義:《沂南古畫像石墓發掘報告》,文化部文物管理局1956年版。,此墓畫像石堪稱漢畫像石中的精品之作。1970年,曲阜九龍山清理出漢魯王陵,4座崖墓均依山向南鑿洞,工程浩大,氣勢雄偉。(83)參見山東省博物館:《曲阜九龍山漢墓發掘簡報》,《文物》1972年第5期。1972年,臨沂銀雀山漢墓出土4900余枚竹簡,《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同出,長期以來關于兩部兵法是否為同一作品的爭論,至此畫上句號;銀雀山二號漢墓出土的漢光武帝元年歷譜,是迄今發現的最早最完整的古代歷譜。(84)參見山東省博物館、臨沂文物組:《山東臨沂西漢墓發現〈孫子兵法〉和〈孫臏兵法〉等竹簡的簡報》,《文物》1974年第2期;臨沂市博物館:《山東臨沂金雀山周氏墓群發掘簡報》,《文物》1984年第11期;臨沂市博物館:《山東臨沂金雀山九座漢代墓葬》,《文物》1989年第1期。1978—1980年,臨淄發掘了西漢齊王墓5座器物坑,出土了大量精美文物。(85)參見山東省淄博市博物館:《西漢齊王墓隨葬器物坑》,《考古學報》1985年第2期。此外還發現了數千座漢代小型墓葬,這對于了解海岱地區漢墓的墓制、陶器組合、漢代社會生活等具有十分重大的價值。
至20世紀90年代,海岱地區文化譜系的研究和文物普查等考古資料的收集工作基本完成,這為考古工作進一步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90年代至今,海岱地區的考古工作逐漸向古代社會本身的研究轉變,史前社會的復雜化進程,文明和國家的起源、形成與發展等研究,成為考古學界關注的重點。
隨著考古專業隊伍的擴展以及田野發掘技術的增進,90年代以后,海岱地區不斷涌現出新的考古發現。首先是后李文化的發現和命名,將海岱地區史前文化的上限再一次向前推進。90年代初,在臨淄后李官莊發現的疊壓在北辛文化堆積下的一類遺存(86)參見濟青公路文物考古隊:《山東臨淄后李遺址第一、二次發掘簡報》,《考古》1992年第11期;濟青公路文物考古隊:《山東臨淄后李遺址第三、四次發掘簡報》,《考古》1994年第2期。引起了學界的關注,后來在章丘西河(87)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山東章丘市西河新石器時代遺址1997年的發掘》,《考古》2000年第10期;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章丘市城子崖博物館:《章丘市西河遺址2008年考古發掘報告》,載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海岱考古》(第五輯),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第67-138頁。、小荊山(88)參見章丘縣博物館:《山東章丘縣小荊山遺址調查簡報》,《考古》1994年第6期。等遺址的發掘工作進一步豐富了人們對該類遺存的認識,考古學界據此提出了“后李文化”的命名(89)參見王永波等:《海岱地區史前考古的新課題——試論后李文化》,《考古》1994年第3期。。至此,海岱地區史前考古學文化譜系基本建立起來。
針對新石器時代城址和環壕聚落的一系列工作也在有序展開。五蓮丹土(90)參見《五蓮丹土發現大汶口文化城址》,《中國文物報》2001年1月17日第1版。、章丘焦家遺址(91)參見山東大學考古學與博物館學系、濟南市章丘區城子崖遺址博物館:《濟南市章丘區焦家新石器時代遺址》,《考古》2018年第7期;《濟南市章丘區焦家遺址2016—2017年大型墓葬發掘簡報》,《考古》2019年第12期。的發掘,證實了海岱地區在大汶口文化時期就已經產生了史前城址。1989年對城子崖遺址進行的“四有”工作,查明了城子崖遺址有三座城址的堆積,發現了龍山文化城,并確認了早期發現的“黑陶文化期城”與“灰陶文化期城”分別是岳石文化城和春秋城。丁公遺址被多次發掘,該遺址總面積近 24萬平方米,發現有龍山文化城址,城內發現了面積超過 50 平方米的大型房屋遺址,此外還有墓葬及陶窯、水井等重要遺跡。在丁公遺址還發現有龍山文化時期的陶文,共十一字,引起學界的極大關注。(92)參見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鄒平縣文化局:《山東鄒平丁公遺址試掘簡報》,《考古》1989年第5期;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山東鄒平丁公遺址第二、三次發掘簡報》,《考古》1992年第6期;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山東鄒平丁公遺址第四、五次發掘簡報》,《考古》1993年第4期。在魯西北地區景陽崗遺址的工作較為重要,景陽崗臺址規模極大,分為大小臺,大臺面積在9萬平方米左右(93)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聊城地區文化局文物研究室:《山東陽谷縣景陽崗龍山文化城址調查與試掘》,《考古》1997年第5期。;以景陽崗城址為中心,另發現有陽谷王家莊、皇姑冢兩座二級城(94)參見張學海:《魯西兩組龍山文化城的發現及對幾個古史問題的思考》,《華夏考古》1995年第4期。。藤花落遺址發現有大小兩重城垣,考古人員在城壕內發現了大量的水稻植硅體。(95)參見《藤花落遺址聚落考古取得重大收獲》,《中國文物報》2000年6月25日第1版。此外還發現了大量的環壕聚落,如逄家莊環壕聚落(96)參見高明奎、曹元啟、于克志:《平度市逄家莊龍山文化和漢代遺址》,中國考古學會編:《中國考古學年鑒(2003)》,文物出版社2004年版,第203-204頁。、前埠環壕聚落、教場鋪環壕聚落(97)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聊城市文物局:《山東茌平教場鋪遺址龍山文化城墻的發現與發掘》,《考古》2005年第1期。等,其中在西河遺址的工作證明海岱地區從后李文化時期開始就出現了環壕聚落(98)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章丘市博物館:《山東章丘市小荊山后李文化環壕聚落勘探報告》,《華夏考古》2003年第3期。。城址和環壕聚落的發現對于研究海岱地區史前社會的復雜化進程和早期國家的誕生等問題,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20世紀90年代后,泗水尹家城(99)參見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教研室:《泗水尹家城》,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和兗州的西吳寺(100)參見國家文物局考古領隊培訓班:《兗州西吳寺》,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六里井(101)參見國家文物局考古領隊培訓班編著:《兗州六里井》,科學出版社1999年版。、王因(102)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山東王因——新石器時代遺址發掘報告》,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等遺址的發掘報告陸續出版,這些遺址延續時間長,且包含豐富的史前文化遺存,從尹家城遺址的材料可以看到海岱龍山文化較為完整的演變過程,據此學界對于海岱地區史前文化的年代與類型問題有了更為全面、細致的認識。欒豐實通過考察典型遺址,將北辛文化分作三期六段(103)參見欒豐實:《北辛文化研究》,《海岱地區考古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7-53頁。,并把大汶口文化的分布區分作八個小區,綜合研究每個小區的文化面貌后,將大汶口文化總體分為六期十一段(104)參見欒豐實:《大汶口文化的分期和類型》,《海岱地區考古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69-113頁。。趙輝將海岱龍山文化分為早、晚兩期四段,早期分為兩城、楊家圈和西吳寺三個類型,晚期有城子崖和尹家城兩個類型。(105)參見趙輝:《龍山文化的分期和地方類型》,載蘇秉琦主編:《考古學文化論集》(三),文物出版社1993年版,第230-269頁。1992年,欒豐實發表《龍山文化尹家城類型的分期及其源流》一文,文中考察了汶泗流域龍山文化時期的遺存,將龍山文化尹家城類型劃分為兩大階段、六期、九段,這是針對龍山文化的一個地方類型所做的最精細的分期。(106)參見欒豐實:《龍山文化尹家城類型的分期及其源流》,《華夏考古》1992年第4期。1997年,欒豐實進一步分析了尹家城、西吳寺、尚莊、呈子等八處典型遺址的遺物和地層關系,將海岱龍山文化整體劃分為城子崖類型、姚官莊類型、尹家城類型、堯王城類型、楊家圈類型、王油坊類型,綜合比較研究后形成了龍山文化兩大階段、六期、十段的分期體系,同時指出龍山文化分布范圍很廣,文化的演變是十分復雜的,同一時期內不同地區的發展步伐絕非整齊劃一。(107)參見欒豐實:《海岱龍山文化的分期和類型》,《海岱地區考古研究》,山東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29-282頁。總體來看,隨著材料的積累,90年代以后,學界針對海岱地區史前文化年代和類型的綜合研究較前期呈現出精細化的發展趨勢。
對岳石文化的研究也得到學界格外的重視。自岳石文化發現和確立之后,學界就開始核查以往發表的研究,不僅識別出多處岳石文化的遺址和遺存,還對岳石文化的來源、發展和分期以及分區問題進行了探討,把對岳石文化的研究引向深入。代表性的研究有王迅的《試論夏商時期東方地區的考古學文化》(108)參見王迅:《試論夏商時期東方地區的考古學文化》,《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年第2期。、方輝的《岳石文化區域類型新論》(109)參見方輝:《岳石文化區域類型新論》,載山東大學考古學系編:《劉敦愿先生紀念文集》,山東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225-243頁。和《岳石文化的分期與年代》(110)參見方輝:《岳石文化的分期與年代》,《考古》1998年第4期。,任相宏的《岳石文化的發現與研究》(111)參見任相宏:《岳石文化的發現與研究》,載《中國考古學會第八次年會論文集(1991)》,文物出版社1996年版,第110-119頁。等。20世紀90年代城子崖遺址的發掘發現,岳石文化的城墻規模宏大,建造技術進步,2018年在北門一帶的發掘工作證實了北門存在三個緊鄰的城門,且中門呈現出“一門三道”的形制。(112)參見《山東章丘城子崖岳石晚期城址發現“一門三道”結構》,《中國文物報》2019 年12月6日第8版。同樣是在90年代,桓臺史家遺址發現了處于岳石文化晚期的“井”字形木結構器物坑,坑底放有帶刻劃文字的甲骨殘片。(113)參見淄博市文物局、淄博市博物館、桓臺縣文物管理所:《山東桓臺縣史家遺址岳石文化木構架祭祀器物坑的發掘》,《考古》1997年第11期。2014 年以來,定陶十里鋪北發現了岳石文化、晚商時期的城址及以城址為中心的聚落群,這對研究魯西南地區的區域環境、社會演變具有重大價值。(114)參見高明奎:《山東定陶十里鋪北遺址發掘獲重要收獲》,《中國文物報》2016年2月26日第8版。
90年代以來,海岱地區商周考古頻有重大發現,先后發掘了茌平南陳(115)參見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聊城地區文化局、茌平縣圖書館:《山東省茌平縣南陳莊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85年第4期。、泗水尹家城(116)參見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教研室:《泗水尹家城》,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濟南大辛莊(117)參見方輝主編:《大辛莊遺址研究(資料卷)》,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濟南市考古研究院、山東大學考古學與博物館學系、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濟南市大辛莊遺址商代墓葬M235、M275發掘簡報》,《考古》2021年第9期;山東大學考古學與博物館學系、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等:《濟南市大辛莊遺址商代墓葬2010年發掘簡報》,《考古》2020年第3期。、濟寧潘廟(118)參見國家文物局考古領隊培訓班:《山東濟寧潘廟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91年第2期。、濰坊會泉莊(119)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山東濰坊會泉莊遺址發掘報告》,《山東省高速公路考古報告集(1997)》,科學出版社2000 年版,第119-132頁。、鄒縣南關(120)參見國家文物局考古領隊培訓班:《山東鄒縣南關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91年第2期。、鄒平丁公(121)參見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鄒平縣文化局:《山東鄒平丁公遺址試掘簡報》,《考古》1989年第5期;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山東鄒平丁公遺址第二、三次發掘簡報》,《考古》1992年第6期;山東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山東鄒平丁公遺址第四、五次發掘簡報》,《考古》1993年第4期。、桓臺史家(122)參見張光明、夏林峰:《山東桓臺縣史家遺址發掘收獲相關問題的探討》,《管子學刊》1999年第4期。、濟寧鳳凰臺(123)參見國家文物局考古領隊培訓班:《山東濟寧鳳凰臺遺址發掘簡報》,《文物》1991年第2期。等一系列遺址。根據調查、發掘發現的商代遺存,學界基本上明確了海岱地區商文化的時空框架,這方面的研究以陳淑卿的《山東地區商文化編年與類型研究》(124)參見陳淑卿:《山東地區商文化編年與類型研究》,《華夏考古》2003年第1期。、徐基的《山東地區商文化研究述論》(125)參見徐基:《山東地區商文化研究述論》,載宿白主編:《蘇秉琦與當代中國考古學》,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62-285頁。等文章為代表。劉延常的《珍珠門文化初探》一文,則對珍珠門文化會泉莊類型進行了記述。(126)參見劉延常:《珍珠門文化初探》,《華夏考古》2001年第4期。此外,年代框架的確立也促進了對商文化的東漸、商王朝對于東方的經略、夷商關系、海岱地區商代社會形態等問題的探討。
與此同時,海岱地區還發掘了一批兩周至秦漢時期的墓葬,主要有滕州前掌大(127)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東隊:《滕州前掌大商代墓葬》,《考古學報》1992年第3期;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滕州前掌大墓地》,文物出版社2005 年版。、沂源縣姑子坪遺址(128)參見任相宏:《山東沂源縣姑子坪周代遺存相關問題探討》,《考古》2003 年第1期;山東大學考古系、淄博市文物局、沂源縣文管所:《山東沂源縣周代墓葬》,《考古》2003年第1期。、沂水紀王崮春秋墓(129)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臨沂市文物考古隊、沂水縣博物館:《山東沂水縣紀王崮春秋墓》,《考古》2013年第7期。、海陽嘴子前(130)參見煙臺市博物館、海陽市博物館編:《海陽嘴子前》,齊魯書社2002年版。、長清仙人臺(131)參見山東大學考古系:《山東長清縣仙人臺周代墓地》,《考古》1998年第9期。、青州西辛戰國大墓(132)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州市博物館:《山東青州西辛戰國墓發掘簡報》,《文物》2014年第9期。、長清雙乳山漢墓(133)參見山東大學考古系、山東省文物局、長清縣文化局:《山東長清縣雙乳山一號漢墓發掘簡報》,《考古》1997年第3期。、章丘洛莊漢墓(134)參見崔大庸、高繼習:《章丘洛莊漢墓發掘成果及學術價值》,《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1期;濟南市考古研究所、山東大學考古系、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章丘市博物館:《山東章丘市洛莊漢墓陪葬坑的清理》,《考古》2004年第8期。等遺址。對于兩周時期城市的調查、勘探與發掘工作也急劇增加,除臨淄齊故城、曲阜魯故城外,學者們對邾國故城(135)參見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考古系、鄒城市文物局:《山東鄒城市邾國故城遺址 2015 年發掘簡報》,《考古》2018年第3期;王青、路國權、郎劍鋒、陳章龍:《山東鄒城邾國故城遺址2015—2018年田野考古的主要收獲》,《東南文化》2019年第3期;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山東大學文化遺產研究院、鄒城市文物局:《山東鄒城市邾國故城遺址2017年J3發掘簡報》,《考古》2018 年第 8 期。、薛國故城(136)參見山東省濟寧市文物管理局:《薛國故城勘查和墓葬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91年第4期。、高青陳莊遺址(137)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山東高青縣陳莊西周遺址》,《考古》2010年第8期。、濟南王府遺址(138)參見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著:《山東濟南王府遺址發掘報告》,《山東省高速公路考古報告集(1997)》,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133-208頁。等也都進行了較為系統的發掘。據此,學界建立起了海岱地區周代考古學文化序列,這方面的研究以王青的論著《海岱地區周代墓葬與文化分區研究》為代表。(139)參見王青:《海岱地區周代墓葬與文化分區研究》,科學出版社2012年版。
90年代以后,海岱地區的考古研究向多面、綜合的方向發展,聚落考古和環境考古成為海岱地區考古工作新的亮點。
海岱地區文化序列、區系問題的基本解決,為研究聚落形態的演變提供了諸多信息,聚落考古成為海岱地區考古發展重要的增長點。聚落考古的研究主要分為三個方面:一是對單個聚落遺址發掘和研究的深化。90年代以后,海岱地區的田野發掘工作大部分都是在“聚落考古”的理念指導下開展的,其中北京大學對長島北莊遺址的發掘工作是對單個聚落進行微觀聚落形態研究的典范。(140)參見北京大學考古實習隊、煙臺地區文管會、長島縣博物館:《山東長島北莊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87年第5期。北莊遺址發掘面積超過3000平方米,發現房址90余座,出土遺物幾千件,是海岱地區考古工作的重大發現之一,被學界譽為“東方的半坡”。這種對單個聚落遺址的研究旨在探討當時的聚落形態所反映的社會基層組織結構、社會生產和生活狀況等,以期對當時的社會形態、意識形態、精神信仰等方面進行綜合研究。二是對區域內聚落考古的深化。在這一領域,海岱地區可謂走在了全國前列。1995年起,山東大學與美國芝加哥大學等單位合作,在魯東南沿海地區開展了區域系統調查。(141)參見這項工作的前期成果已經出版,參見中美日照地區聯合考古隊:《魯東南沿海地區系統考古調查報告》,文物出版社2012年版。這項工作至今仍在繼續,覆蓋面積已逾3000平方公里,也許是東亞地區覆蓋面積最廣的考古調查。調查系統展示了魯東南地區從北辛文化到秦漢帝國歷時5000多年的時空中聚落的歷時性發展以及魯東南地區與鄰近地區之間關系的變化。三是對特定的考古學文化區域內聚落群的考察和研究。伴隨著90年代以來不斷涌現的新發現,海岱地區對大汶口文化和龍山文化時期的聚落形態已經做了相當深入的探討,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例如,張學海撰寫的《山東史前聚落時空關系宏觀研究》一文,認為海岱地區在大汶口文化時期第一次出現了聚落群和中心聚落,至龍山文化時期聚落分化日益深刻,聚落的等級結構充分發展,達到了山東史前時代的頂峰(142)參見張學海:《山東史前聚落時空關系宏觀研究——蘇秉琦學術思想在山東考古的再實踐》,載宿白主編:《蘇秉琦與當代中國考古學》,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27-245頁。;欒豐實也從聚落群的角度探討了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的社會經濟、社會組織結構等多方面的問題(143)參見欒豐實:《日照地區大汶口文化、龍山文化聚落形態之研究》,載張忠培、許倬云主編:《中國考古學跨世紀的回顧與前瞻(1999年西陵國際學術研討會文集》,科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27-244頁。;陳雪香的《山東地區商文化聚落形態演變初探》一文,從聚落考古的角度討論了商文化在海岱地區的動態發展情況,認為商文化在山東地區東擴進程中經歷了與土著文化交流、沖突、融合、同化的過程(144)參見陳雪香:《山東地區商文化聚落形態演變初探》,《華夏考古》2007年第1期。。
關于環境考古學的理論研究與實踐成為海岱地區考古工作的又一亮點。環境考古學是一門新興的交叉學科,它認為人類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并與生態系統中的其他物種相互影響。環境考古學自20世紀80年代傳入中國后,在短時間內就取得了豐碩的成果,清晰地揭示了在不同時空范疇下海岱地區先民的生存環境及人類與環境的互動關系。膠東半島貝丘遺址的環境考古工作可視為中國環境考古研究的代表,通過對大批貝丘遺址的調查發掘,考古人員復原了膠東半島新石器時代自然環境的演變,海岸線的遷移與海平面變化、植被和氣候的演變,進而討論了膠東半島貝丘遺址所反映的先民與自然環境的相互關系。(145)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膠東半島貝丘遺址環境考古》,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年版。高廣仁、胡秉華總結了海岱地區2000年之前環境考古學的研究成果,深入探討了海岱地區新石器時代的史前環境信息與文化的關系。(146)參見高廣仁、胡秉華:《山東新石器時代環境考古信息及其與文化的關系》,《中原文物》2000年第2期。此外,也有多位學者從不同角度探討海岱地區古環境的問題:王青的論文集《環境考古與鹽業考古探索》中收錄了作者關于環境考古的研究成果,其中多篇涉及海岱地區古環境的探討(147)參見王青:《環境考古與鹽業考古探索》,科學出版社2014年版。;燕生東在《全新世大暖期華北平原環境、文化與海岱文化區》一文中,論述了在不同的環境背景下海岱文化區與中原地區的關系問題(148)參見燕生東:《全新世大暖期華北平原環境、文化與海岱文化區》,《海岱考古與早期文明》,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第85-116頁。;靳桂云等的《海岱地區史前稻遺存研究》考察了海岱地區從后李文化至岳石文化稻作農業的發展進程(149)參見靳桂云、郭榮臻、魏娜:《海岱地區史前稻遺存研究》,《東南文化》2017年第5期。。環境考古學在海岱地區逐漸形成了多學科(植物考古、地質考古、動物考古、鹽業考古、體質人類學、古人類食譜分析等)、多視角(遺址資源域分析、聚落考古、文化交流與融合、文明起源與演進等)的研究路徑。
海岱地區是我國自1921年現代考古學誕生以來開展考古工作比較早的地區之一。回首百年輝煌歷程,幾代考古人篳路藍縷、披沙瀝金,依托扎實的田野考古工作,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譜寫了海岱文明連綿不斷、兼容并蓄的輝煌篇章,為我國5000多年連續不斷的文明史增添了亮麗的色彩。我們可以看到,百年來,特別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海岱地區的考古學事業蓬勃發展,不僅建立起史前至商周時期完善的考古學文化序列,而且在國史重建、中華文明起源等重大課題的研究上更是成果非凡。站在新的歷史起點上,勾畫海岱地區考古下一個百年的宏偉藍圖,在未來的考古工作中,學界應當更深層次地開展多學科、多層度、多層面交叉融合的研究工作,積極完成學科轉型,為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利用發揮更大的作用,從宏觀和微觀結合層面,綜合考察海岱地區古代社會的發展進程,在揭示中華文化基因、展示和構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格局上發揮更為重要的作用,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貢獻新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