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瓷器的美學價值探析*

陳 凡

(蘭州石化職業技術大學印刷出版工程學院 蘭州 730060)

陶瓷作為歷史悠久的文化載體,是我國古代人民的智慧結晶,它傳承著中華民族的文化精髓,隨著時代發展,陶瓷從最初的實用器物發展成為藝術載體,成為中華民族的代表。不僅是一種物質,也是一種精神,兼具了實用功能和審美功能。中國陶瓷藝術在兩宋時期達到了頂峰,是我國陶瓷業發展史的“黃金時期”。宋代極具東方神韻、質樸內斂的審美特征與當時的美學追求密不可分。宋瓷具有收斂、溫厚、含蓄的特征,更加強調內心的感受。它繼承了歷朝制瓷的優良傳統,陶瓷的生產盛況空前,宋代南北各瓷窯之間風格各異,各具特色,除五大名窯——“汝、哥、官、均、定”之外,磁州窯、耀州窯、龍泉窯、建陽窯和景德鎮窯等,不僅品類繁多,成績卓越,而且沾溉弘遠,馳名古今。在中外文化史上留下光輝的一頁。

1 宋代瓷器蓬勃發展溯源

1.1 政治因素

宋代結束了五代十國的分裂割據的局面,宋初年寬減除若干賦稅,人民得以休養生息。同時宋朝統治者為了抑制武將的發展,采取了“重文抑武”的政策。政策的重視使得社會文化水平大大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得以提高,審美水平亦是如此。在減免賦稅的政策支持下,農業、手工業商品經濟飛速發展,同時推動了制瓷業的快速發展,因此才能使得宋代陶瓷出現大批工藝精湛的工匠以及精美絕倫的陶瓷作品。

1.2 經濟因素

宋朝時期,社會環境極為穩定,商品經濟發展高度繁榮,除了統治者大力鼓勵并扶持商業的發展,亦有科學技術的發展,各行各業的百花齊放。無不刺激著宋代生產力水平與經濟的高度發展,使得整個社會處于良性的發展趨勢,社會各方各面欣欣向榮。國家的安定有利于生產發展與社會的進步,宋代制瓷業發達興旺,各地瓷窯為了滿足各階層人們的物質生活需要,燒制了豐富多彩的陶瓷器,官窯民窯相互激蕩,在宋代這個手工業發展大國,各種工藝中陶瓷最為杰出,可謂是“瓷的時代”。經濟的促進使得宋代陶瓷業不論是在生產技術方面還是瓷器美感方面都獲得巨大的提升。

1.3 文化因素

宋代統治者采取“以文治國”的政策,整個時代是文人的天下,文人士大夫階層崛起,成為這個時代的精神文化的領袖。《夢梁錄》曾記載“燒香點茶,掛畫插畫,四般閑事,不宜累家”。書中所說的焚香、點茶、插畫、掛畫被宋人合稱為生活四藝。這是宋代文人士大夫追求雅致生活的日常寫照,存世宋代繪畫中的雅集,就可窺見宋代文人的生活空間。器以載道,其中的陶瓷器物,承載著文人士大夫的理想生活狀態,社會層面刮起了舞文弄墨的社會風氣。《攆茶圖》清晰描述了雅集中的點茶場景,宋代茶事以點茶、斗茶,是將團餅茶碾成茶末后至于茶盞中,邊注湯邊以茶匙或茶筅擊拂攪拌而后飲用,文人士大夫以茶會友,以茶述懷遣興,茶道是一種意境,是一種精神修養。呈現出文人意趣相一致的審美旨趣,超逸出俗,質樸、含蓄、清秀典雅。同時宋代皇帝擁有極高的藝術審美,極大地影響這個時期陶瓷業的蓬勃發展。

2 宋代瓷器的藝術特點分析

中國古代美學源遠流長,就不同時代背景下各具特色,到宋朝的時候到達了頂峰。凝結于宋代瓷器之上,美學可謂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改唐代唐三彩粗獷設計風格轉向宋代自然優雅的獨特美學,追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審美風格。

2.1 以“素”為主的極簡美學

田自秉先生在《中國工藝美術史》一書中曾述,宋代陶瓷之所以千百年來,為人們所賞識的原因,在于“恰當比例和尺度,減一分則短,增一分則長”。表現在宋瓷造型上,是器形極度的素簡之美。刻意的雕鑿堆砌只會呈現流露出匠氣和世俗氣,宋瓷卻傳遞著“雅意”的造型審美。

宋代以“五大名窯”為主的瓷器總體上呈現“極簡主義”的美學風格。不論是在此之前的唐代瓷器,還是而后出現的的元代青花瓷、清代粉彩瓷,以及琺瑯彩皆追求滿雕密飾的特點,這種重視器物附飾的特點,與宋代瓷器的簡潔樸素的風格截然不同。宋代文人的精神追求使得在宋瓷中體現極簡主義的美,它的造型簡潔卻不簡單,由端莊穩重到靈巧。這種風格主要體現在造型、裝飾、釉色、構圖等方面。首先,官窯青瓷釉色上崇尚自然平淡,多用單色釉,質地上崇尚溫潤的質感;定窯白瓷不僅釉質瑩潤,色澤溫和、宛如牙雕,而且構圖疏密得當,線條清晰剛勁。宋代其他窯口,如磁州窯的剔劃花白瓷;耀州窯的刻、劃印花青瓷;龍泉窯的翠綠色青瓷;除此以外,宋代瓷器在器物表面繪畫裝飾的構圖上常常別具特色,這與宋代繪畫一致,呈現出簡潔大氣的氛圍,一朵梅花、葉片或枯木點綴其中,而后大量留白,有一種超然世外的精神追求。

2.2 儒家文化滋養的含蓄美學

中國人深受儒家文化熏陶,陶瓷作為中國文化的代表,它凝結了人文精神與人文情感,反映著勞動民眾對美好生活的文化美學追求,陶瓷藝術不但是實用器物,也是一種有人文情懷與精神文化內涵的產物。宋代瓷器高度凝結“含蓄”二字,強調細膩溫和,方有“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妙。比如,景德鎮窯的青白瓷的釉色青中有白,白中泛青,質地輕薄細潤,素有“假玉”之稱。

先秦時期著有《考工記》,提出“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是中國古代造物思想的重要原則。而宋代瓷器充分體現傳承這一理念,突出體現細膩含蓄之美。宋代青瓷將釉色之美發揮到了極致,五大名窯、龍泉窯及耀州窯等,皆為我們呈現出各種各樣的“青”色之美,“青”瓷不同窯燒制出的青色有不同的效果。如汝窯器物釉似天青,熒光含蓄,宛如美玉,有開片(統稱蟹爪紋)與無紋之分;官窯器物色青帶粉紅,濃淡不一,有蟹爪紋,紫口鐵足。釉色有淡青、粉青、月白等,釉質瑩潤溫雅,尤以釉面開大裂紋片著稱。胎與釉均薄如紙,有月白、粉紅、粉青、大綠、油灰等色,當時月白為上,粉青次之,以后變為粉青為上,月白次之;哥窯器物釉色也有粉青,月白,油灰青黃各色;均窯器物釉色有天藍、月白、紫紅等多種色調。宋代青瓷既溫潤靜謐、意蘊深沉,又各有差異,各盡其妙,恰恰充分體現出了“君子和而不同”風范,極具細膩韻致之美。

2.3 返璞歸真的自然美學

宋代文人追求人與自然合二為一返璞歸真的情懷關系密切。自宋建國之初就實行了重文輕武的國策,使統治階層由士大夫構成,這在文化素養精神追求方面比任何一個朝代都要厚重。宋瓷極大地吸納了這種人文情懷,使宋瓷本身亦具有了獨特的性格和精神。同時宋人對于自然質樸之美的追求也逐漸形成為一種審美觀念和審美追求。

宋瓷之美在于瓷器所滲透的樸素自然風韻同時又蘊含著將這種自然主義回歸現實,凝聚在釉色上則體現在北宋人對淺青釉的癡迷,使“雨過天晴云破處”,“千峰碧波翠色來”的汝窯成為千古絕唱。而南宋更向往青綠色,那是江南風光中的青綠山水,雖然南宋短短百年,但也融合與整個宋代的藝術輝煌之中。無論北宋亦是南宋在瓷器上無不透露出優雅與自信的藝術美感,裝飾風格多以清新雅致。釉色是瓷器表面金屬物質與火相碰撞交融而產生的自然韻味,亦是藝術與自然的巧妙交融。瓷胚較高,使得燒制后呈現如玉般溫潤含蓄的質感。亦是體現出宋人“君子如玉”,追求平淡天真的審美意趣。均窯瓷器的釉色除了有天藍、月白等色彩之外,還創造性的燒制出一種不受人為控制的高溫窯變瓷,由于燒制過程中添加銅元素,因此燒出窯變紫紅色釉,鈞窯以青中帶紅、燦如紅霞的釉色而聞名。這種如紅霞般釉色亦是對自然風光癡迷與借鑒。

宋詞之美凝結于造型上則體現在對自然物的形態的模仿。工匠在瓷器的創作融入動植物形態將自然意象與物象的瓷器器皿相結合,追求“仿生意蘊”,宋代瓷器的仿生造型主要有海棠式、葵花式、花瓣式、荷葉式、葫蘆式等植物仿生,以及人形執壺、鳳頭壺等動物仿生,尤在碗、缽類器物上最為多樣。《文會圖》記錄了文人士大夫的雅集盛景氣氛熱鬧歡愉,眾會均備以茶酒、珍謹,觥籌交錯間頻頻出現的執壺等器皿,執壺造型上小下大,腹部兩邊分別是執與流,流的造型口小坡度較大且陡峭,可以使得水從流嘴里流出時,水柱緊實而不松散,以便精準注入碗中。在眾多執壺之中較為特別的是耀州窯青釉人形執壺,極具實用性與藝術性為一體,制瓷與雕塑的高超水平。宋人將對自然情感融入生活器皿中,崇尚自然之美的審美理念在生活細節中得到了浪漫趣味的表達。

宋詞之美凝結于裝飾上則體現在裂紋上,宋代文人秉承渾然天成的藝術美感,特殊瓷器燒制過程中難免會出現缺陷,如裂紋、氣泡等,但宋人對這種天然形成的特性有著獨到的欣賞眼光,使其成為陶瓷制作的特殊效果。位于五大名窯之首的汝窯,瓷器表呈蟬翼紋細小開片,有“梨皮、蟹爪、芝麻花”。哥窯呈現出“紫口鐵足”的特征,而且釉表有粗細不一的裂紋稱為“百圾碎”,這些裂紋渾然天成,沒有一絲刻意,因此極富美感,謂之“金絲鐵線”。鈞窯瓷器沒有紋飾,但是器表上的“蚯蚓走泥紋”卻十分有名,在釉中有細小彎曲極不規則看似裂紋的東西。由于形成的紋裂是進過入窯燒制而形成的,帶有一定的隨機性,因此造就了送到瓷器的每一件瓷器都帶有其獨特的美,并且無法復制之美。

2.4 意境朦朧的禪宗美學

中國古代不僅受到儒家文化,更加受到了禪宗思想的影響。禪宗追求簡約、提倡頓悟的審美日趨流行,受到士大夫的偏愛,從而也影響到廣大平民階層,這同樣也影響到宋代瓷器藝術中。皮朝綱教授在《禪宗美學史稿》一書中淡到:”禪宗美學就其性質而論,是一種生命美學,也是一種體驗美學”。禪宗是生命之美的集中體現,凝結于萬事萬物,匯集于天地之間,追求一種隨緣、自然及平淡天真而又生機勃勃的自由境界,是禪宗所追求的人生境界與審美境界。

宋代瓷器多以青白為主,以溫潤如玉、輕靈淡雅、沉靜內斂、富于理性美、虛無空靈美的色澤為主。哥窯冰裂紋的出現是宋人化腐朽為神奇的結果,這種曾被視為過失的裂痕,隨機而又無法復制的殘缺之美反而成就了宋人的隨性與怡然自得的禪宗韻律。耀州窯瓷器以刻畫作品聞名,瓷器主題多以紋飾蓮花表現,蓮花紋則是佛教禪宗文化的代表,作為凈土的象征,更多蘊含靜美、純潔和生死輪回的意味。蓮花紋的生機活力再加上耀州窯的青翠釉色相得益彰,也一定程度上體現了禪宗“于相而離相”的意境美。

3 結語

由于宋代對外政治一直處于弱勢,后人以“積貧積弱”評價賦予宋。但其實不然,綜上所述,宋代一直處于在經濟方面及其發達,在藝術、文化、乃至政策都屬于高度發達的階段,因此宋代人把名利、金錢看成俗物,更向往簡單樸素的美,不在追求。宋代是整個中國陶瓷史的高峰,繼承了歷朝制瓷的優良傳統,陶瓷的生產盛況空前,宋代南北各瓷窯之間風格各異,各具特色,出現了以汝窯、官窯、哥窯、均窯、定窯為代表的五大名窯。博得人們的普遍贊賞,宋代制瓷工藝在我國陶瓷史上的最大貢獻,是為陶瓷美學開辟了一個新的境界。宋代瓷器多以其淳樸秀美的造型,配以絢麗多彩的釉色后變化萬千的結晶、片紋而引人入勝,獨步一時,乃至今日人稱頌與世間,令人嘆為觀止。宋瓷將形態、色彩紋理乃至光亮均調和得恰如其分,達到了科學技術與工藝美術表現的高峰。宋瓷有意突出釉色之美和肌理之美,體現時代風格,有冰肌玉骨的審美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