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惠子

我是獅子座,喜歡的第一個小男孩是雙子座。他住在我家樓上,我們的媽媽經常在一起打牌,因此我們很小就認識,算是青梅竹馬。大人們在飯廳熱火朝天地打牌,我和他在客廳專心致志地看動畫片。我要看《熊貓京京》,他要看《圣斗士星矢》,兩個人為搶遙控器大打出手。他說我幼稚,我說他幼稚,誰也不服誰,他媽跑來調解,提議我們轉臺看《金剛葫蘆娃》,我們說行。
我們一起吃小館子送來的快餐,茄子炒肉,我愛吃茄子他愛吃肉,兩個人很快就能因為一頓飯握手言和,我把肉給他吃,他馬上就會突然主動換臺陪我看《熊貓京京》。
我們邊看電視,邊寫作業,互相給對方報聽寫,我發現他連“幼稚”兩個字都不知道怎么寫,便嘲笑他比豬還笨,他臊紅了臉,一急之下關掉電視,義正詞嚴地說寫作業要一心一意不要看電視。輪到他給我報聽寫,他發現我也不會寫“幼稚”這兩個字的時候,笑得差點背過氣去。
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喜怒無常,多幼稚啊。但是純真年代,誰懂男歡女愛啊,也沒人說得清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感覺,唯一能作為我喜歡他的證據,是我開始期待我媽每周都上樓玩牌。
現在想來,在我純情得一塌糊涂的童年,兩小無猜,相互捉弄,已經是愛情之間完美無瑕的互動;而讓一個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放棄心愛的《圣斗士星矢》,交出電視遙控器,恐怕也是為感情付出的最慘重的代價。
也許越是笨拙的相互喜歡,越是容易露怯。我媽和他媽怒氣沖沖地交換了我們的作業本后,就再也不讓我上樓和他一起玩了。
青梅竹馬被棒打鴛鴦已經夠慘,但慘不過懵懂初戀被橫刀奪愛。
我真正意義上的初戀是摩羯少年——我的愛情啟蒙老師,他的話不多,字寫得非常好看,至今無人能比。我們在最好的花季雨季,一見鐘情,兩情相悅。
我們一起聽音樂,他陪我看偶像劇,我陪他彈鋼琴,明媚的陽光穿過窗簾,軟綿綿地鋪滿整個房間,他褐色的瞳孔,彌漫著淺淺的憂郁和溫柔。
我第一次在冬天遲來的晨光里和他擁抱,第一次躲在雨后濕漉漉的小巷里和他接吻。我第一次篤定而清晰地發現,只有真正的愛情,才能在時光里發酵,浸泡出這種難以言喻的甜蜜,我第一次變得貪心又小心翼翼,想要永遠都沐浴在蜜糖般的色彩里,和他永不分離。
星座說,獅子和摩羯天生為敵,但在不管不顧勇敢愛的年紀,荒誕的宿命論根本不值一提,倒是隔壁班的金牛女,她像一團烈火,大搖大擺地撲過來,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她喜歡我的摩羯少年。我故作輕松大大方方地對男朋友說:“那你自己選吧,我和她,你愛誰?”
摩羯少年說:“對不起?!?/p>
“哦,那好吧?!?/p>
16 歲的年紀,我的愛情堡壘輕而易舉便潰不成堤,而除了哭泣,我理解的分手情緒,都在情歌里。我戴著耳機,假惺惺地套用歌詞里的結局,在故事的最后祝摩羯少年和金牛少女幸福下去,心里卻不止一次地哭泣,默默大喊:“橫刀奪愛的狐貍精?!?/p>
我開始有一點點相信了,摩羯和獅子天生為敵。
光芒萬丈的戀人,越是害怕失去越是容易失去??墒切亲愿裾娴臏蕟??我真的是野心勃勃的獅子女嗎?初戀無疾而終之后,我認識了一位風流倜儻的雙魚先生,讓我懷著忐忑的少女心一直單戀了很多年,直到我在漫長的等待里慢慢長大,才終于釋懷,“粉轉路人”。
星座戀人雖不是發發必中,但的確準過一次。
我的前男友叫成一,射手座,星座戀人排行榜里,與獅子座最般配。他是我的大學同學,念書的時候我倆一個坐第一排,一個坐最后一排,互相不搭理。
但宿命論發揮了極大的魔力,臨近畢業,班里都在拍學生作業,我鬼使神差地變成了他的制片兼場記。
成一是朝鮮族男生,單眼皮,小眼睛,個子不高,字也寫得很丑,在我們出發去延邊朝鮮族自治州拍戲之前,我根本沒想過會和成一成為戀人,因為他完全不符合我對理想男朋友的全部想象。
但就那么發生了。
延吉的冬天異常寒冷,我們在山谷的湖面上拍戲,湖底冰塊的爆炸聲音此起彼伏,掉進冰洞里的畫面在我的腦海里不斷浮現,我嚇得腿軟,扔下場記板連滾帶爬往岸上跑。晚上收工,導演成一拿著場記板到房間找我,我以為他要指責我臨陣脫逃,可他一張嘴,就只是問我要不要跟他去人民廣場吃燒烤。
延吉的烤年糕甜甜辣辣太好吃了,我因為冷,站在廣場中間一邊吃,一邊蹦。成一先是看著我蹦,然后也跟我一起蹦,然后拉住了我的手。時間仿佛凝固了,烤年糕噎在喉嚨里,上不來也下不去。成一問我:“你還吃嗎?”我點點頭,又吃了兩串。
后來朋友跟我說:“你真的是獅子座嗎?你也太好追了,兩串烤年糕就把你擺平了?!蔽医妻q說,烤年糕太辣,那天成一還給我買了一盒非常好吃的巧克力。
成一是導演,起承轉合自然是他的強項,在他預設好的感情戲里,一切都那么順理成章,這段感情在畢業之際迅速步入正軌。我心想,獅子座和射手座果然天生一對,注定在一起。
但在成一預設的戲份里,卻沒有婚姻這場戲。
當朋友和家人眾望所歸,看似皆大歡喜的時刻,我和成一談婚色變,節節敗退。他說他更愛電影,我說我更愛自由,既然我們愛自己都超過愛對方,好像也沒有了非要結婚不可的理由。我們理智地探討了一下接下來的劇情,最終決定和平分手,好聚好散。
其實婚姻并不是愛情的墳墓,但是迫切渴望一個結果,卻是愛情最大的強敵。而過了那個勁兒的戀人,大多都沒有結婚。
分手后一年,我在網上看到我們一起拍的那部電影獲得了江南一個小小的電影節的獎項,終于肯定了成一執著電影事業的決心??陕犈笥颜f,他跟我分手以后,放棄了電影夢,改拍宣傳片了,再后來聽說他遇到了一個朝鮮族的溫柔賢淑的女孩,兩個人戀愛不久就結婚去了韓國。
我的射手座男朋友變成了我的射手座前男友,昔日的親密戀人如今也各自為營。我在朋友熱心的督促下,和一位祖籍中國臺灣的白羊座城管相親,隔著肯德基的玻璃墻,我就料到無法與他繼續同行。我們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他是肌肉健碩的酷酷城管,喜歡張震岳,也喜歡民謠的低吟,他調侃說:“你們文藝青年不都喜歡我這種嗎?”
我操起一口并不標準的臺灣腔,說:“你知道嗎?喜歡你的都是涉世未深的小清新啦,我可是威風凜凜,讓人不寒而栗的酷女王噢,我們一點也不般配欸?!?/p>
我們天生一對又或是貌合神離,都跟星座沒有太大的關系。愛情不是組隊去打通關游戲,無須我們處心積慮演來演去。在勇敢坦誠的感情互動里,天秤可以愛處女,白羊可以愛雙魚,只要我們彼此都愿意。
萬物生長,宇宙浩瀚。我們能在同一顆星球的同一個時刻相遇,已經是奇跡。你的星座和我不般配也沒關系,因為我愛你。
(林冬冬摘自《吃肉喝酒飛奔》,四川文藝出版社,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