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二維碼

王諾諾

事情是這樣的，周四，夜里11點多我還在趕稿子，門鈴突然響了，外面站著兩個警察。一個較年輕的有些書生氣，后來我知道他叫小王，年齡大的叫老林，他給我亮了一下證件，然后讓我配合走一趟。

“明天去不行嗎？今天我……”話沒說完我就知趣地閉嘴了，顯然，如果能拖到明天，他們不會在今晚就來我家敲門。

我回房間換了套衣服，準備出發。小王說：“請先把電子設備交一下，我們會保管。”

“電腦我能留著嗎？我要寫稿子，已經過交稿日三天了。”

“寫稿？”老林冷哼一聲，“都什么時候了。”

“請你配合調查，謝謝。”小王說。得到這個答復，原本焦慮的內心居然有了一絲僥幸，看來交稿時間又有充分的理由再拖一拖了。

一

到了警局后，我被安置在一間休息室，有水有沙發，還有面鏡子讓我整了整頭發。

“說一下2022年1月9日你在C市的行程。”

“C市？1月初的時候C市有個一年一度的科幻書展，所以我待了三天，我業余是寫科幻小說的。”

“但1月9日，你去的地方是C市中心商城的必繩客，從早上10點到下午4點，能解釋一下為什么一直待在那兒嗎？”小王問道。

我心中一驚，看來警方把我的軌跡查得底兒透。

“我的簽售活動就在必繩客，不待在那兒我能去哪兒？好幾個作家，我、蔣老師、江老師，還有姜老師，都一起在那兒開新書發布會。”

“這位作家——”老林把“作”字的尾音拖重拖長，“我們沒時間陪你玩文字游戲，最好老實交代！可能你還不太了解現在的處境，每拖上一分鐘，造成的后果是你想都不敢想的。”

我聽得一頭霧水，“什么后果？你們大半夜把我帶來，也不說前因后果，怎么交代啊……”

小王出來打圓場：“在餐廳你是不是掃過什么二維碼？結賬的時候？”

“沒有結賬，發布會包午餐。但二維碼倒是掃過好幾個……”我變得支支吾吾。

“這里你重點說說，”老林敲了敲桌子，“為什么會掃二維碼？掃的哪些？你現在牽扯的案子影響巨大！”

“哪兒跟哪兒啊！我就去了個必繩客！”我無奈地仰起頭，看著對面鏡子突然驚出一身冷汗——這是一間用來審特別犯人的“觀察室”，墻上掛著的是一面單向透視鏡。此時，不知道有多少專家正在“鏡子”背后分析著我的一言一行！

“是這樣的。那天的活動流程特別長，我太無聊了，就隨手找了張餐廳傳單疊著玩兒，掃了一下上面的二維碼。內容就是關注公眾號比薩買一送一之類的，沒什么特別的。”

聽到這里，老林忍不住道：“沒什么特別的？‘作家！有人做了款對社會危害極大的病毒程序，通過掃碼的方式惡意散播，而第一個掃碼記錄來自你的手機！掃碼時間，就是1月9日下午的3點20分！”

“怎么會……你是說我的手機掃碼后中病毒了？”

“不，我們懷疑，你制作了一個超級病毒攻陷了服務器，讓服務器無限生成二維碼，并為每個二維碼生成一個毫無意義的亂碼網站。所有中了病毒的服務器現在什么事兒都不干，一個勁兒地生成二維碼和網站，再這么下去，世界上的二維碼就要用完了！”

“這不是無稽之談嗎？我沒有制作病毒，而且二維碼怎么可能被用完呢？”我并不是為自己開脫，在必繩客，我和江老師探討過這個問題。

二

“你在干什么呢？”實在無聊極了，我把頭轉向江老師，他正用簽名筆在傳單上涂涂改改。

“這個二維碼掃進去可以領優惠券，一人只能領一張。我想試試把二維碼上的白格子涂黑幾個，會不會多掃出來幾張。”

“江老師，雖然我不太懂，但解碼原理應該不是這樣的吧。”我嘴上雖然這么說著，但也抽張傳單開始涂。一張、兩張、三張……但每次涂改后，我拿起手機一掃，出來還是原先的“關注公眾號，比薩買一贈一”。

江老師瞥了我一眼，說道：“你這樣不行啊，二維碼有容錯率，不然有一點點污漬就掃不出來了，你多涂幾格！”

涂了十幾張傳單后，我漸漸摸出一些規律，比如可以一次多涂幾格，但是絕對不能涂位于右上、左上和左下的“定位眼”，因為一旦改變它們，就無法識別了。

隨著手機一陣報錯振動，屏幕上再次顯示“鏈接無效”。我嘟嘟囔囔：“要么跳轉回賣比薩的鏈接，要么就說鏈接無效，沒有第三種情況嗎？”江老師安慰道：“這不是打發時間嘛。”

這時，一個念頭突然從我的腦中冒出：“江老師，我聽過一個說法，每天全球掃二維碼次數高達百億。會不會有一天，我們把地球上所有的二維碼都給掃光了？”

“那你想得太多了。二維碼是二進制的，黑白色塊相當于計算機語言中的0和1，假設一個二維碼矩陣是3乘3的，那么它能代表的變化最多有2的9次方個。而我們平日里最常見的二維碼矩陣是橫豎各37個色塊，除掉定位的三個角的定位點之外，還剩下有1177個點，可以產生2的1177次方個不同組合的二維碼，這個數量要比全宇宙中所有的粒子加起來還要多。”

我內心驚嘆江老師的運算能力，轉過頭發現他正在搜索網絡百科。就在我想吐槽他的時候，手機發出輕微的“嘀”一聲，剛剛被我亂涂的二維碼被手機識別了。成功是成功了，也不再是賣比薩餅的網頁了，但怎么是一條亂碼？我不甘心，掏出筆記本電腦，打開電腦攝像頭，對著傳單上的二維碼掃了一下。就在我滿心期待地想從這無聊的涂鴉游戲中獲得一絲趣味時，電腦黑屏了。

三

老林警官聽完我的講述，陷入沉思。這時，幾名警員匆匆從門外闖入：“報告林局，嫌疑人電子設備的檢測結果出來了。1月9日，手機移動端上有過56次掃碼記錄，大多為嘗試領取優惠券和無效掃碼，只有一次識別到了有效數據。筆記本電腦端僅有一次掃碼記錄，這次那串二維碼攜帶的字符被電腦后臺的一個軟件讀取了，開始瘋狂自我復制，而復制的規律是一種無穩態且無規律的元胞自動機。”

“元胞什么？說人話。”老林皺眉道。

小王一拍腦袋：“哎！也就是說二維碼活了！會自我進化、繁衍了！”他興奮地說，“其實也不難，可以把計算機中的宇宙想象成是一堆方格子構成的封閉空間，每一個格子都可以看成一個生命體，每個生命都有生和死兩種狀態，0或1，黑或白。每個格子下一秒的‘生死狀態或者說‘黑白狀態，取決于前一秒它附近的那些格子的‘黑白狀態。根據指令，格子們可以互相作用，演化出復雜的圖案，有的甚至會進入一種混沌狀態——根據指令，元胞幾乎是無規律地無限變化下去。”

“就像二維碼上的黑白格成了活的……”我喃喃自語。

“是的，它們活了過來并且在服務器中一代代演化下去。”

小王警官說道。

“那么，當你在用電腦讀取二維碼的時候，后臺運行了哪些程序呢？我們要搞清楚是哪個程序和你亂畫出來的二維碼發生了反應，讓它開始有了瘋狂復制的傾向。”老林質問道。

我長嘆了一口氣：“當時有調取前置攝像頭權限的應該只有一個……”

“哪一個？”

“一個特別簡單、我的編輯寫的小程序，用來催稿的。它通過檢測我眼球的轉動頻率來監督我有沒有打游戲。如果快到交稿日我還一直沒有動筆寫稿，那么它就會給我致命一擊。

那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什么致命一擊？”

“把鏡頭里我拖稿的懶樣子照下來，然后發給世界各地所有討厭拖稿作者的人。”

（摘自《科幻世界》2022年第10期，本刊有刪節，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