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治坤(山西博物院,山西 太原 030024)
1965年11月山西省大同市司馬金龍夫婦墓出土木板漆畫,2002年1月入選《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目錄》;2019年2月,作為山西博物院代表性藏品之一登上央視《國家寶藏》欄目。在此,讓我們一起走近這件色澤鮮艷的、有著1500多年歷史的北魏木板漆畫,認識中國歷史上的第一次民族大融合。
這組木板漆畫,是司馬金龍夫婦合葬墓墓室屏風的一部分。該墓曾遭到盜墓者破壞,木板漆畫出土時零散分布于墓葬后室,保存較為完整的有5塊。每塊木板高約81.5厘米,寬約20.5厘米,厚2.5厘米,上下和兩側均有榫卯,可與相鄰的屏板上下邊框榫合。正、背面皆有繪畫和題記,且每塊版面分隔為4層,每層為一單獨畫面,木板漆畫四周鑲邊并有彩繪圖案。出土時,向下的一面則因受埋藏環境影響,出現漆皮剝落的情況,保存狀況欠佳。
目前,山西博物院現藏其中兩塊,可以拼合,拼合后畫面正面有虞舜二妃、周室三母、魯師春姜與春姜女、班姬辭輦等內容,背面有李善養孤、李充奉親、素食贍賓等內容(圖1)。

圖1 北魏木板漆畫(正面、反面) 山西博物院藏
大同市博物館現藏較完整的3塊殘片,第一塊繪啟與啟母、魯母師、孫叔敖、魯義姑姊等內容,第二塊繪孫叔敖、衛靈公與夫人、齊田稷與母等內容。第三塊繪齊宣王與匡青等內容(圖2)。

圖2 大同博物館復原展示場景
此外,墓葬中還清理出一些漆畫的殘片和漆畫邊框,繪有晉公子重耳等相關內容。
木板漆畫上的繪畫內容中,多為《列女傳》《孝子傳》等記載的婦女、忠臣、孝子、圣賢故事,帶有濃厚的儒教色彩,是當時較為流行的題材。
出土木板漆畫的司馬金龍墓,位于山西省大同市東南的石家寨村,墓葬于1965年11月被發現,12月上旬開始清理,1966年結束發掘工作。司馬金龍墓早期被盜,隨葬品位置已被移動,且多數被破壞,有些已不能復原,共出土文物454件。根據墓葬信息考證,該墓有明確紀年,墓主人司馬金龍的妻子姬辰葬于延興四年(474年)、司馬金龍葬于太和八年(484年)。
按墓表、墓志銘和《魏書 · 司馬楚之傳》,墓主人司馬金龍身份明確,系晉宣帝司馬懿弟太常馗之九世孫,河內郡溫縣肥鄉孝敬里人。
河內郡溫縣是兩晉皇族司馬氏的籍貫。司馬氏自東漢起就是“世二千石”的大家族,東漢潁川太守司馬穎、京兆尹司馬防等著名人物均出自該家族。根據毛漢光先生統計,中古政治社會最重要的士族共有60家,河內司馬氏即在此列。
三國曹魏時期,司馬懿開始走上政壇,曹魏皇帝淪為其父子的傀儡。265年,司馬懿之孫司馬炎接受魏帝禪讓,建立西晉。半個世紀后,西晉政權瓦解,西晉宗室瑯玡王司馬睿在建康(今南京)建東晉。公元420年,劉裕取代司馬氏,建立劉宋政權。身為東晉皇室的司馬楚之(司馬金龍的父親)就是在這種歷史變革的前夜,于泰常四年(419年)北上歸附北魏。入魏后的司馬楚之南破劉宋,北伐蠕蠕,屢立戰功,深受北魏皇帝的贊賞,獲封瑯玡王。司馬楚之入魏后娶北魏鮮卑族河內公主為妻,生子司馬金龍。北魏和平五年(464年),司馬楚之離世。
司馬楚之去世后,王爵由司馬金龍承襲。司馬金龍歷任鎮西大將軍、吏部尚書,鎮守西部疆域,管理北魏各級官員;他還被授予“羽真”“司空”尊號,其中“羽真”或稱“羽直”“于真”,為鮮卑語貴族尊稱的漢語對音。同時,司馬金龍起于中書學生(太學生),擢為太子侍講,為拓跋弘(后來的北魏獻文帝)講解漢文經典。其于太和八年(484年)離世,逝后謚號為“康”,故墓表稱為“瑯琊康王”。司馬楚之、司馬金龍父子主要活躍于北魏明元帝到孝文帝期間。《魏書》有“楚之父子相繼鎮云中”等記載。
司馬金龍生于北魏,多年在北魏身居高官,出身于平城時期漢胡聯姻的顯赫世家貴族。其墓中出土的文物既有典型的漢文化器物,也有草原風格的隨葬品,更有許多吸收了多種文化因素的綜合器物。其中,傳統的漢文化因素,從器物的文化構成上反映出中原封建士大夫階層日常生活的典型特征,這與司馬金龍的家族淵源和當時北魏平城的文化背景有著密切關聯。
司馬金龍墓木板漆畫兩面皆有繪畫和題記,描繪多幅內容豐富的歷史人物故事,折射出當時的社會意識形態和經濟文化生活,內容豐富、技法嫻熟,具有極高的歷史和藝術價值,為研究北魏時期的繪畫風格乃至我國古代繪畫史提供了極其重要的實物資料,是中國美術史上的一次重要發現。
從繪畫技法上來看,木板漆畫繼承了戰國和東漢漆畫色彩富麗、真實生動的優良傳統,在戰國繪畫的基礎上色彩更加艷麗多彩,細勁的鐵線描法線條流暢筆觸利落。
就人物表現而言,人物生動形象,線條簡練,以簡明扼要的“骨法用筆”表現人物的主要動態,這一點和同時期的云岡、龍門石刻風格基本相同。由于木板漆畫面積較大,人物描寫運用濃淡層次渲染,充分體現了人物的立體感和肌膚色調。其繪畫風格與顧愷之的《女史箴圖》非常接近,傳達出“春蠶吐絲”“吳帶當風”的意境。
從畫面的表現形式來看,或是通過人物服飾質地,例如周室三母衣著華麗;或是通過人物的遠近關系和比例構圖,如魯義姑姊和楚莊王樊姬身后的侍者及肩輿人物比例矮小,來傳達人物身份的尊卑貴賤和遠近縱深的空間關系。
綜上所述,木板漆畫上承漢代之遺風,下開隋唐之先河,絢麗多彩、氣韻生動、技法純熟,其繪畫風格、技法、設色都富有強烈的時代特征,代表著當時最高的藝術水平,成為南北朝時期我國古代漆器的一件代表作。
司馬金龍墓所出土的木板漆畫上的題記,以實物形式讓我們見證了魏碑這一全新的書體,在中國書法史上具有重要價值,為我們進一步探明魏碑書法形成的淵源提供了重要資料。
中國書法藝術歷史悠久,豐富多彩,幾千年來不斷發展變化,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體系。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書法得到了高度重視,呈現出前所未有的繁榮局面,進入到一個百花爭妍的新階段。
魏晉書法與東漢書風一脈相承,魏晉流行的新書體—草書、行書、楷書,莫不肇始于東漢。伴隨新書體的流行,古體的篆書、隸書由盛而衰。總體而言,南方尚新,北方襲古,崔悅、盧諶等書法家是這一時期的優秀代表。
北魏太和以前的北方書風中,崔氏舊體書法居主導地位,與南朝書風形成鮮明對比。477年,孝文帝親政,大力推行“漢化”改革,南朝書法開始在北方崛起,南北書風的差距逐漸縮小。
北魏建都平城近100年間,平城發展成為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書法與繪畫藝術都達到新的高度。梁啟超認為“繪畫在北魏不能獨立,書法在北魏可以獨立,而且可以分初、盛、中、晚”。
根據文獻記載,北魏時代,無論是平城時期還是洛陽時期,朝廷臺殿樓觀的門榜往往都采用篆書。司馬金龍墓出土的墓銘題額也是陽文篆額“司馬瑯琊康王墓表”。種種跡象表明,古體的篆書仍然是當時使用的書體,范圍限定于特定的、莊重的場合,而且流行于上層社會。目前發現的平城時期重要的碑刻、墓志多采用隸書體。
今天,我們能看到的魏晉南北朝書法表現形式有磚刻、石刻、寫經、簡牘等,盡管風格各異,但都體現出由隸書向楷書逐漸演變的過程。平城時期的書法,古拙樸茂、沉穩強勁,代表了北魏王朝鼎盛時期的書體和風格。
司馬金龍墓木板漆畫幾乎每幅圖都配有文字題記和榜題(圖3),用以說明內容和人物身份。這些屏風題記無疑是平城時期楷書中最為珍貴的作品,是當今難得一見的北魏墨跡。

圖3 木板漆畫局部
書寫者用筆靈動,筆致清俊勁挺,橫豎撇捺間的用筆皆為典型的楷書寫法。當然,我們也看到有隸書的筆勢,比如豎鉤一律平挑,撇筆和捺筆舒展,體態呈左右分張之勢,所以結體欹側的姿態并不明顯,不如北魏后期楷書那么嚴整,是隸書向楷書過渡的典型書體,同時也證實了平城時代書法隸書多于楷體的面貌,而遷都洛陽后則呈現以楷體為主、隸楷輔之的書法發展軌跡。
如果將司馬金龍墓漆畫上的文字與大同云岡石窟題記以及同時期墓葬出土的銘文碑刻相比較,木板漆畫的文字更具有轉折毫芒的筆意,更能體現書法的筆鋒運勢,呈現出更鮮明的時代特點。與同時期楷書比較,工整端莊,木板漆畫的文字與當時標準的正體楷書相差無幾,書法技巧相當嫻熟、水準上乘,更具觀賞和研究價值。
司馬金龍墓木板漆畫,是一件具有重要歷史和藝術價值的藏品,是中華民族文化交融的重要見證物,也是我國古代美術史上的一件稀世藝術珍品,對了解和研究北魏時期的歷史、社會、文化等方面有著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