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材料繪畫《舞》系列對國畫當代性的探索

李英武，晏詞淵（重慶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重慶 401331）

馮斌是中國當代著名藝術家，1962年出生于四川成都，早在20世紀80年代，其卓絕的國畫才華就已經得到美術界的認可，但他一直在思考和探索中國畫的轉型問題。2006年，他在傳統國畫創作走向高峰的時候毅然選擇另辟蹊徑，開始了《舞》系列作品的創作，一直延續至今?！段琛废盗凶髌返撵`感來源于南美街頭人們聚在一起跳舞的照片，曖昧的色調、伴隨音樂晃動的身影深深吸引了馮斌。他采用綜合材料繪畫語言并結合傳統國畫的表現方式進行創作。作品以“舞”為題材，描繪人們相擁曼舞的場景，有單幅的兩人相擁而舞的場面，也有重復式的將多組舞伴置于畫面中的場景，有的翩翩起舞，有的深情相擁，有穿著整齊的，也有赤身裸體的。畫面以玫瑰紅、酞青藍或黑白色調為主，以寫意、抽象的手法描繪舞池中模糊的、充滿虛幻詩意的身影。

畫家使用綜合材料結合傳統國畫表現方式，在材料的選擇和運用、獨特的藝術語言以及觀念的更新三個方面對中國畫當代性進行探索，為綜合材料繪畫的發展以及當代中國畫的更新提供了新的思路。

一、材料的選擇和運用

關于材料的選擇和運用，馮斌進行了多次探索，他改良傳統中國畫的毛筆、顏料、宣紙或絹等材料，使用丙烯、綿綢布或者亞麻布。2006年，馮斌創作了《舞》系列的第一幅作品，當時國畫出身的他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宣紙，但其輕薄的質地難以承受厚重的顏料，畫面效果并不理想，緊接著他又嘗試了絹、的確良等材料，后轉用綿綢以及亞麻布。亞麻布不刷膠，打濕水后等待七八分干時再開始繪畫，使用立德粉厚涂做出畫面底層的厚重肌理，將稀釋后的丙烯和中國畫顏料相結合，用傳統工筆畫罩染技法反復暈染薄涂于布面，然后在深沉而透明的色調中再加上虛化了的人影。在《2020-17》《2022-22》《2017-10》等許多作品中，畫家使用了丙烯顏料與亞麻布，以酞青藍色調為主，在厚重肌理上描繪了舞伴相擁而舞的場景。畫家雖然沒有對人物跳舞的物理空間進行描繪，但畫面中的縱深關系依然一目了然，空間留白以達到虛實結合的手法是從國畫而來，同時也使人聯想到中國的舞臺藝術。正如宗白華先生所言：“我們見到一片空虛的背景上突出地、集中地表現人物行動姿態，刪略了背景的刻畫，正像中國舞臺上的表演一樣?！雹?/p>

如圖1所示畫家將畫面按對角線構圖，其余留白，空間關系明確，視點清晰，科學嚴謹地還原了畫面透視關系卻不刻畫逼真的布景，“留出空虛而讓人物充分地表現劇情”。

圖1 《舞》系列之《2017-10》丙烯 亞麻布 100 cm×136 cm 2017年

畫家對于材料的探索還不止于此，如圖2《2020-14》所示的創作從線稿、底畫到最終作品的完成，畫家一直在嘗試和探索不同的材料與方式。該作品使用了現成品，直接將口罩粘貼在畫中人物的面部，將保鮮膜以及透明的可固化樹脂材料融入畫面，包裹著舞者。一方面，這是畫家對于中國畫當代性轉換進行的方法論實驗，另一方面，在當下疫情時代，這些材料除了其本身的物質屬性外還被賦予了一定文化屬性，具有隱喻性與象征意義，反映著時代的特征，也反映了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一種心理上的隔離。

圖2 《舞》系列之《2020-14探戈保鮮度之二》60 cm×48 cm 丙烯 亞麻布

綜合材料繪畫由多畫種互滲融通形成，打破了畫種邊界，不應拘泥于某種風格流派。畫家馮斌綜合材料繪畫作品對中國畫的材料進行了變革，在材料的選擇和運用中探索中國畫的當代性，也對綜合材料繪畫的發展起到一定的啟示作用。

二、獨特的藝術語言

除了材料的選擇和運用上的變更，畫家獨特的藝術語言也體現在其作品中對中國畫當代性的探索。畫家時而用清晰的輪廓線勾勒出舞者的身形，線條粗細、濃淡為人物形體轉折而變化；時而對畫面中的舞者形象進行抽象化的描繪，沒有寫實地描繪具體人物的具體形象，畫中人物并無精細的輪廓線條，但卻在寥寥幾筆中將生動的舞蹈動作表現得淋漓盡致，如同毛筆般的觸感十分具有傳統水墨的寫意性。并且，畫家還精于探索豐富的色彩語言，作品中常見畫家使用丙烯顏料描繪出深色背景，用透明質感的紅色調表現人物暗部，近兩年還新添加了熒光色以表現人物受光處（圖3）。畫面中巧用留白，熒光色的人物邊緣與深藍色的畫面背景形成強烈對比，營造出昏暗的燈光下，曼妙的音樂中，一對舞者在曖昧氛圍中相擁而舞的詩意場面。畫面中鮮艷強烈色彩的對比同時也反襯出人物內心深處的孤寂冷漠。作品中常以虛空襯托實景，描繪出人物自如的舞蹈動作及光線投影，使用國畫暈染的手法將人物身體上的顏色由內向外暈染開來，在丙烯顏料中使用國畫的語言，虛化了人物形象，使得深色的人物與潔白的底色形成強烈對比，達到有如在無人之境、聚光燈下翩然起舞的舞臺劇效果。

圖3 《舞》系列之《2020-1》丙烯，亞麻布60 cm×48 cm 2020年

畫家或用明晰的線條直接勾勒人物身體輪廓，或運用明度不同的色彩區分亮面與暗面，增強明暗對比，強化畫面光感，或用顏料由內向外暈染出人體邊緣形狀，用書寫性、抽象性的線條語言以及寫意性的色彩筆觸表現人物大致動態。人物造型的表現性，傳統水墨的寫意性，體現了藝術家的中國畫表現情結，也體現了中國畫當代性的語境表達探索。對于綜合材料繪畫的發展問題，簡單地追求材料及質感的標新立異則作品最終會走向空洞與雷同，難以立足。獨特的藝術語言是增強作品說服力的利器，是長足發展所必須具備的條件。當然在材料與語言兼備時，觀念的更新也同樣重要。

三、觀念的更新

材料和語言的變更帶來藝術家觀念的更新，《舞》系列作品傳遞出馮斌區別于傳統的新觀念。在其文章《從材料到觀念—關于中國畫創作的新思路與實踐》中他這樣寫道：“所謂國畫當然就是國粹，國粹之一是綠林好漢充斥江湖，國畫成了雜耍行騙和邀寵獻媚的玩意兒，幾與藝術無涉。國粹之二倒是上升到了文人層面—多把‘國畫’當玄學，成天說天道地、天人合一，高古玄奧 ，無視真實的存在和面對的問題，更無前瞻性的視野……”②

古代文人士大夫長期掌握繪畫話語權，講究畫心中之景，以抒胸中逸氣，十分強調繪畫的精神性，然而將繪畫束之高閣就容易脫離現實形成套路，從而阻礙其發展。與之不同，馮斌主張藝術不能淪為自娛自樂，《舞》系列作品畫的是對現實生活的感受，南美街頭的舞蹈展現出現實生活的魅力，給畫家帶來最初的靈感。這種對于現實的關注又不斷驅動著后來《舞》系列其他作品的創作，如圖4《2021-12》是疫情期間畫家創作的第一幅作品，畫面中的人物兩兩聚集在一起，緊緊相偎，可是身體的靠近就能表示內心情感的相依嗎？這樣的思考與當下疫情時代人與人之間被迫隔離而內心疏離淡漠的現實是相映襯的，畫家將這些當代都市生活中的場面，進行藝術處理后呈現在了畫布上，在對現實場景的描繪中表現出了超越現實的美。

圖4 《舞》系列之《2021-12》丙烯 綿綢 290 cm×480 cm 2021年

并且，對于傳統馮斌有著獨特的觀念，雖然他一直致力于從圖式變更中尋求中國畫的新的多樣可能性，但這并不是反傳統的，他認為從對傳統的態度上看，應該消弭掉“要”或“不要”這樣簡單的二分對立法的思維定式，不能狹隘地定義傳統。在他看來，傳統是一個博雜廣闊的概念，只要是以前的就是傳統的，今天的我們在將來也會成為傳統，不應將“筆墨至上”“墨分五彩”等奉為中國畫不變的圭臬，而是從更為宏觀的角度表現中國畫的審美意趣，從材料的不同選擇和運用開始對中國畫進行思路變革與觀念革新，在綜合材料的運用中尋求圖式的變更以探索中國畫的當代性。

當今中國畫面臨的轉型問題一直備受探討，而綜合材料繪畫發展至今其困境也日益凸顯，一方面綜合材料決定其當代性，有無限的可能，另一方面繪畫又使其自產生開始便自我設限。如何能避免畫面淪為簡單的材料堆砌，使畫面言之有物具有說服力，值得深思。在材料的選擇和運用中馮斌變革了傳統國畫的材料，并在不斷的試驗中將中國畫與綜合材料結合，探索出獨特的藝術語言，厘清對于傳統的認識與態度問題，更新了傳統國畫的創作觀念。馮斌立足于國畫卻不局限于國畫，從國畫出發，卻在綜合材料繪畫中探索國畫的當代性，又基于國畫的深厚底蘊為綜合材料繪畫的未來發展提供思路。

綜上所述，畫家馮斌的綜合材料繪畫“舞”系列作品就是綜合材料與傳統國畫的互滲融通，《舞》系列作品為傳統水墨與當代藝術的碰撞提供了新的思路。探索綜合材料繪畫的未來發展問題以及中國畫面臨轉型的問題，不妨以馮斌為借鑒，綜合材料是連接傳統與當代的橋梁，綜合材料繪畫能幫助中國畫探索更多新的可能性，中國畫亦能推動綜合材料繪畫的未來發展。

注釋

①宗白華：《美學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一版第91頁。

②馮斌：《從材料到觀念—關于中國畫創作的新思路與實踐》，《美苑》，1998年第4期第6-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