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偵探異聞錄

王諾諾

一

如果你是第一次到部落來，一定會被他們捕獵的場景吸引。十幾個臉上涂著黑紅顏料的男子蹲伏在高茅草叢里，領頭的年輕人掏出模仿角羚聲音的骨笛，吹出悠揚的長啼。

遠處的灌木里，一個棕黃色的影子一閃而過，最強壯的人拉開弓箭，箭雨過后，草叢重歸寂靜。年輕人走上前去，撩開灌木的遮蔽，驀地一驚，那只長毛的棕黃色龐然大物竟然毫發無傷！它的瞳仁是太陽黑子、爪子是利劍，輕松便挑起眼前可憐的家伙，一巴掌就削去他的頭蓋骨。

勇士們四下逃散。就在我也準備逃走時，一個身影逆著逃散人潮，騰空而起，以難以想象的角度和力度將長矛刺向巨獸的眼睛。

然而，就在尖刃即將戳入巨獸眼球的一剎那，那個身影忽然停頓了，巨獸從他身后閃現，將他重重地甩到地上。我沖上去迅速拽起他，朝土丘后面跑。

“我觀察到幾個問題。”我對剛剛被救下的人說，此時，我們正騎著鴕鳥以每小時六十千米的速度在部落世界中飛馳，“所有玩家對它的打擊都失效了，也包括你。而那只怪物每次發動攻擊技能，射程范圍內的玩家血條只需一擊就直接清零。”

ID 為堪達罕的玩家點點頭：“剛才那一只，太像關卡里那種不可戰勝的BOSS， 一定是出BUG 了，否則我怎么會輸呢？”

堪達罕是個游戲天才，十五歲時便以“堪達罕”的網名贏得了二十項電子游戲大獎。而我是一名電子偵探，特長是偵破元宇宙、游戲以及賽博時代的都市奇案。這次的委托人是目前行業排名第一的元宇宙公司——蘭亭。

蘭亭公司的元宇宙世界分為七個主題：部落、航海、劍俠、童話、中世紀、摩登都市、星戰。只要在耳后戴上一枚小小電極，玩家就可以聯通七大元宇宙，獲得最逼真的感官體驗。

可是最近，幾個不同主題的元宇宙同時報告出現了巨大異象。異象的表現形式不盡相同：在部落中是一只無法被擊敗的巨大劍齒虎，在航海中是毀壞船只的海怪，在星戰世界中則是一個不停吸收物質的黑洞。

為此，蘭亭公司花大量時間排查了一遍重要代碼，卻無法解釋為什么會出現此類棘手問題，更無法解釋這些異象為什么毫無規律可言，時而發生，時而一切正常。

于是，蘭亭公司雇我來調查。我提了一個要求：除了在每個元宇宙為我開通GM（游戲管理者）特權外，還要配備一位頂尖高手，以便隨時用精湛的游戲技巧幫我測試游戲內人物、怪物、地圖的屬性。

所以堪達罕和我就湊到了一起。

二

我問堪達罕：“七個主題的元宇宙世界，你都有號？”

“有，不過級數有高有低，基本都過了150 級。”

“你每天在游戲里花多少時間？”

“你應該問我，每天有多少時間不在游戲里。”

“那現實世界里的你終歸是要睡覺、吃飯、上廁所的吧？”

“吃飯上廁所，每天加起來也不超過四十分鐘。”堪達罕笑笑，“哦，我還養了只貓，加上喂貓、鏟屎也不會超過一個小時。”

接下來，我與他進入了航海世界。一整天的搜尋之后，海上果然出現了異象，原本平靜的海面上，卷起了幾個巨大的漩渦。周遭船只奮力向漩渦反方向劃去，但無濟于事，很快便被淹沒在冰冷的海水中。

“如果這些真是游戲BUG，怎么解釋每一次暴走的BOSS的行為模式都不一樣呢？ NPC（非玩家角色）不應該有固定套路的嗎？”我喃喃自語。

沉船后，我們遠遠能看到海怪正用自己的八只腳爪捕捉海中的大魚。

“ 還會抓魚！ 一口一條啊……看得我都餓了。”堪達罕說，“說到這個，我還沒吃飯呢，也還沒喂貓呢！你等我十五分鐘。”

“好吧。記得帶著通話器，我有情況隨時可以叫你。”

“這里能有什么事兒？沒想到黃大偵探膽子這么小！”說罷，他回到了現實世界，留下我獨自遠遠眺望著正在吃魚的海怪。

不得不承認，這里的海水真的很逼真。每朵浪花都以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方式綻開，時不時有幾滴海水濺到我的皮膚上，分外清涼，也能聞到中間夾雜的咸腥味。技術的飛速發展，讓現實和虛擬的邊界越來越模糊不清了。

“堪達罕，你能聽見嗎？海怪似乎吃飽了，竟然把抓來的魚鋪在海岸上，用八只爪子逗它們玩呢。”

“吃個飯也不讓人安寧！別再呼叫我。我喂完貓就回來。”堪達罕的聲音從我耳邊消失。于是在航海世界里，我只能聽見海浪的聲音。

太安靜了。我瞇起眼睛，發現剛剛還意氣風發的海怪消失不見了，海灘上空無一物，只剩幾條大魚徒勞地鼓著腮幫子喘氣……

“這種瀕死效果做得也太像了，明知道是假的，也覺得可憐呢。”我一邊想著，一邊將自己傳送到海灘，將大魚們放歸大海。等我做完這一切，邊擦手邊回頭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只巨大的杏仁一樣的眼眸。

海怪又憑空出現了！

我瘋狂地呼叫堪達罕，可是已經來不及了，海怪黏膩的巨手從天而降，以泰山壓頂之勢向我襲來……

三

我意識里最后出現的，是一片淡粉色的血霧和朦朧的大海。再次見到堪達罕時，我在入口界面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去喂貓了，對吧？”

“你不會記仇了吧？”

“你一喂貓，怪物就消失了，喂完貓，它就又回來了。”

“什么意思？”

“ 我們之前對異象的猜測有兩種，第一個猜測：系統有了BUG，NPC 或者關卡BOSS出現暴走現象，不受控制地襲擊玩家，但這無法解釋異象的隨機性和它對玩家表現出的一定程度上的互動性。所以，我們有了第二個猜測：所謂異象，就是真人玩家利用元宇宙漏洞，惡意扮演怪物，但這無法解釋為何惡意玩家能呈現出那么變態的高攻高敏，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對方是真人玩家，我那么多次被按在地上摩擦，那我也不用混了。”

“是啊，在元宇宙游戲中，怎么可能有人比你還游刃有余？但還存在著一種情況，”我接著說，“你面對的，根本不是人類。”

我從未想過，能有機會在線下與堪達罕見面。他的家位于大都會的貧民區里，門口污水四溢，垃圾堆成了山。

在這個時代，這種景象并不稀奇。如果一個人在現實生活里失去了奮斗目標，那么每天花大量時間沉浸在元宇宙，通過完成虛擬任務來獲得存在感和金錢，也算是一種體面的逃避。

我輸入他給我的密碼，推門而入。蒼白消瘦的堪達罕正半躺在一張游戲椅上，眉頭緊皺，我知道，此刻他正在與不可戰勝的異象進行拉鋸戰，為我爭取更多時間。

屋里很亂，到處是古舊的游戲卡帶和最新款的電極接口。

終于，我在一張舊電競椅上發現了它——此時，它鉆在舊衣服堆里，這遮蔽了我的視線，也遮擋了它正在用人類專用電極將自己連入蘭亭世界的惡劣行為。

是的，堪達罕的貓，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這是一只大胖橘，此時的它正緊閉雙眼、縮成一團，耳后緊貼的是一枚已經破舊了的游戲電極，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這一點和它的主人還挺像的。

堪達罕沉迷游戲世界，對寵物疏于陪伴。貓咪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主人整天都躺在電競椅上。它決定在房間里待著，守護失去行動力的主人。

漫長的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去， 小貓咪變成了大胖橘。

直到有一天，它玩電線的時候，意外開啟了堪達罕的廢舊電極，將自己也引入了那個奪去它主人的元宇宙世界中。

這個世界是貓咪從未體驗過的，在這里，它的敏捷和彈跳力被放大數倍。地表單位重量攻擊力最高的貓科動物可不是白吹的，它在這里找到了很多可以玩的同伴，只是他們不太耐玩。

偶爾它也會遇到主人，主人比一般玩家耐玩一些，但每次主人一見到它就想把它戳死，或許那不是主人，只是一個有著相同聲音的復制品。盡管如此，貓咪也還是愿意多陪他玩一會兒，哪怕只是將他按在腳下，與地面摩擦一陣子也好。

“ 收到我給你的裝備了嗎？”我在耳機中呼叫堪達罕。

“嗯，我在‘童話世界，這次它是一只巨龍，我正蹲在它身后。”

在我看不到的“童話”元宇宙里，堪達罕用一根巨大的逗貓棒使巨龍高興得噴出了好幾個響鼻。相對應地，現實世界里的那只貓咪，也在舊電競椅上幸福地翻出了肚皮——主人終于愿意陪它玩兒了。

四

“ 非常感謝你， 黃偵探。”

蘭亭公司的領導層會議上，我受到了表彰。

“這真是一個我們完全沒有想到的事件走向。在你破案之后，我們檢索了全元宇宙的所有電極收到的腦電波，屬于動物的共有十二例。也就是說，玩家飼養的寵物意外上線并不是孤例，這其中九只是貓、三只是狗。

你知道這說明了什么嗎？”

“說明宅男更喜歡養貓？”

我皺皺眉頭。

“說明市場巨大！人和寵物的羈絆，多么好的主題！領導層決定，蘭亭公司的第八個世界主題就定為‘寵物。在‘寵物世界里，你將定制獨有的虛擬守護寵，無論是暴龍還是海獸，抑或是大眼萌鹿，它對你無限忠誠，陪你廝殺戰場，無論如何也不會背棄你，如果充值，還會有各種酷炫的寵物特效。”

“之前那些連入的寵物怎么辦？”

“哦，我們已經修復了通用電極，以后只接收人類信號。同時，我們也將開發一套寵物專用電極，玩家可以帶自己的寵物進入元宇宙，不過那得另付1399 元。”

我嘆了口氣，同時開始思考明年要不要買一點兒蘭亭的股票。

（摘自《科幻世界》2022 年第10 期，本刊有刪節，一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