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梅
早晨,父親和太陽同時爬上山坳,太陽挑著光,父親挑著光陰。
對面相遇,不是一條道上的,一個要上山,一個要上街趕集,都懶得打一聲招呼,各走各的路。
太陽小氣,順手扯出父親的影子,把父親扯得又瘦又長,扯得父親大汗淋淋。父親的喘息,就胖起來了。
喘息胖起來,父親也不搭理太陽。去早市交易,要趕很長的路。去晚了,就怕黃花菜涼了。
幼鳥看見娘在農田上發愣。衣服破舊,以為娘也是一個稻草人,就飛到頭上調皮搗蛋。
娘菩薩心腸,怕嚇著幼鳥,假裝不是真人,小心翼翼,不言,也不動。
娘不動,風也不動,地里的莊稼也不動,它們跟娘一條心,都看娘的眼色行事。看幼鳥在娘花白的頭上,玩得開心。
離娘不遠處,稻草人舉起竹竿,長長的影子晃過來,幼小的鳥以為有真人來趕鳥,趕緊飛了。
鳥飛走了,娘才動。
娘一動,山谷里的一切就都動了。
從高崖上跌下,溪流就老實巴交了,仿佛一經過生死,就會懂事。
學會了低頭,往低處尋找活路。開始相信有容乃大。對低處的那些需求,再不吝嗇,不嫌貧愛富。哪怕是卑微如螞蟻,也慈悲為懷。
付出多起來,石頭給它讓路,花草給它讓路,塵世間的彎彎繞繞也給它讓路,漸漸就大起來了。
大起來,就有了方向。
它們開始都是直性子,往上拱。拱到了合適的高度,不用人教,就把頭低下來。
天空那么高,那么空,那么慈悲,它們集體低頭彎腰的場景,十分柔美。
天空很空,它們低頭的玄機,只有它們自己懂。
也許最硬的性格,也要摻雜柔軟的美學,才能適應蒼天。
(摘自2021 年12 月16 日《羊城晚報》,維寶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