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晨
2022年秋天,電影《媽媽!》在全國上映。這是一部用愛對抗遺忘,傳遞勇氣與希望的電影。片中,85歲的老媽媽要照顧65歲罹患阿爾茨海默病的女兒,兩位知識女性以一種不同尋常的方式面對生命逐漸老去時所遇到的困境。
這不是導演楊荔鈉第一次用影像作品來探討老齡群體問題。上世紀90年代,她執導的個人首部紀錄片《老頭》斬獲多項國際大獎,該片的主角就是一群老頭。如今,她年歲漸長,除了對老齡人群有了更深入的觀察之外,她的女性視角和意識也為她的創作提供了動能。
記者:你從很早就開始拍老人,對這個群體和老年階段的生活有什么樣的觀察和體會?
楊荔鈉:老年這個群體,是我一直都很關注的。從這個群體中,我們其實能看到很多東西,比如他們已經不再是社會的主流,那么他們面對自己人生境遇和歷史的時候,是怎樣的想法和態度?我常常覺得,一個人怎樣老去,也體現了這一個人怎樣來過。這些都是不斷吸引我的地方。
隨著中國逐漸進入老齡化社會,很多問題很嚴酷地擺在我們面前,比如阿爾茨海默病。我們做了很多的調研,也有很嚴謹的醫學顧問,來為片中的情節發展提供依據。
記者:晚年生活和阿爾茨海默病在過往的影視作品中也有呈現,但母親照顧女兒這樣倒置的設定為電影打開了怎樣的空間?
楊荔鈉:這一設定對人物的延展,還有對敘事的深入,都有了一個新的定義,也會提醒我們:疾病不是長輩才會得的,人生有很多意外和不可預知的事情,隨時都可能發生。此外,像這種沒有后代延續的家庭的養老問題,在未來可能會有更大的普遍性。這個問題不是一部電影能解決的,但我們的電影可能會讓看到的人多想一層。這也是電影人做電影的一個意義。
從外部來看,我們的社會已經在積極地想各種辦法,完善基礎設施和整個養老體系的建設,但是人生病后以及老去后的那種孤獨,這個東西就是終極的問題,沒有任何人可以幫你分擔。向內的這部分,也許電影可以給我們一些警醒,讓我們慢慢接受。我覺得《媽媽!》這個電影其實有一個很重要的核心,是關于愛的力量。
記者:《媽媽!》是由兩位超強的女演員撐起來的戲,您怎么選到了這樣兩位女演員?
楊荔鈉:老實說,我在選擇的時候,是知道我沒有更多的選擇的。因為在她們身上,你可以看到很難得的書香氣和知性的美,這種氣質不是用外部造型能塑造出來的。吳彥姝老師出身知識分子世家,她的父親也是大學老師,她從小受到的這種熏陶讓她的氣質是從骨子里帶來的。奚美娟老師閱讀量很大,平時看很多書,自己也寫文章。塑造老一代知識分子母女,我認為她們是不二人選。
記者:你以前提到過為“上年紀女演員”寫戲的使命感,這次為“更上年紀的女演員”寫戲的感受是怎樣的呢?
楊荔鈉:這是一個挑戰。我們很少看到這么大年齡的雙女主出現在我們的影視作品里,這么多年來的影視審美就是年輕化和低齡化的。對我來說,演員真的沒有所謂的“保質期”。在電影里,大家都看得到,這兩位女性既成熟,也依然有“少女感”,只要市場、觀眾對她們有足夠的支持,她們的藝術生命是可以不斷有黃金期的。最近吳彥姝老師拿了北影節的最佳女主角獎,這樣的成績也能鼓勵到行業內的同齡人。

楊荔鈉
電影《媽媽!》的導演。她生于1972年,少年學習舞蹈,做過舞蹈演員、節目主持人、戲劇演員,曾主演過賈樟柯的電影《站臺》,執導作品有電影《老頭》《春夢》《春潮》等。
記者:家庭同樣是你一直關注的母題,從早年《家庭錄像帶》拍自己的母親到后來不斷在作品中塑造各種不同的母女關系,這其中有哪些承接和拓展?
楊荔鈉:紀錄片和劇情片的創作我希望是交替進行的。比如我在拍完《春潮》之后,又拍了一部紀錄片,叫《少女與馬》,是拍我女兒的。所以你看,很有意思,我也用我的影像和我自己的生活做了一個30年的生命的連接。其實,生活里的戲劇性可能要大于電影里的,你在生活里邊體驗到的疼痛或熱烈,可能遠遠比你在看電影的那兩個小時里邊獲得的更多。
所以這幾部影片也代表了我人生不同的階段,每個階段差不多是10年。我就是一個把電影跟我的生活聯系得很緊密的人。哪怕《媽媽!》這部作品其實不是來自我的直接經驗,但我認為間接經驗和公共經驗也是經驗,你一直關注的母題和人群,最終會成為你未來創作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記者:你一直是一個女性意識非常強的導演,有沒有某個時刻察覺到自己這種意識的自覺?今天我們能看到當下社會越來越重視女性權益,但同時性別意識有時候又很容易挑動公眾的敏感神經,在你看來,今天的女性表達是更自由了還是又有了新的約束?
楊荔鈉:我覺得在我們這代人的成長過程里,是沒有人告訴我們女性跟男性有什么區別的,這個區別一定是你自己一個人在生命的成長道路上去發現的。我覺得我是通過婚姻,以及有了小孩,才發現的。生育之后,我就不可能像男人一樣很任性地出去做自己的工作,我就是要用很長的時間來哺育孩子,并且意識到和理解生命的這種饋贈。大部分媽媽都無法成為單純為自己而活的人,我覺得是殘忍的,也是自愿的。
當然,在這個社會議題上有太多的東西可以討論。我想,對于這樣的有女性覺知或者說女性意識的部分,無論是作品也好,還是現實當中你面對的一些公共事件也好,我覺得公眾有那種敏感總比沒有要好,敏感總比麻木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