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建平
十多年前,穿過西雙版納里的村寨時
一個高大的中年男人在誦經
他穿著彝族的服裝,目不斜視
仿佛我是偶然長出又必會消失的一棵樹
而他的誦經聲幾乎讓他的斗室
宛如一座寺廟:像一顆子彈
這個場景一直停留在我的記憶中
我知道他念誦的是古老的貝葉經
過村過寨,他幻化成種種樹木的形象
南方的山丘生長著過綠的植物
蟲聲又大又響。踩著一層層的落葉
時針會錯亂起來。有一個短暫的時刻
我想起了這個誦經人:仿佛他在我面前走
我們一路交談著,像極了兩片在林中翻飛的葉子
南北湖寬闊的水面至此轉化成
一條條羊腸河道
這水的器官密布著喜水的草
和長在水里的樹
野蠻而又感性
我們在船上,仿佛一枚深入器官的
探針或膠囊:枯枝和綠葉倒影在水中
又賦予對方一個恰到好處的位置
當我們經過,它們仍直視自己的內心
一如任何一個往日
它們扎著根同時在時間里漂流
沿途看著我們嘻嘻地經過它們
它們也許在說:這些時間的囚徒
被時間劈過了千萬道傷口
看啊,這些,無根的種類
而我們一無所知,一路長驅
像是要摘取一片原初的葉子
反復遮蓋自己
夏天的臺風,島礁上的霧
深夜里的黑,黑暗中的神秘
這一代代積累的舊物事
仿佛煉金術,轉化為奇異的裝置藝術
用光,捕獲黑暗
或者,在黑暗里,捕獲光
一道用海風和鹽腌漬的方程式
數學豎起了它的身體
物理學使它向著黑暗轉動
化學讓它燃燒
心理學賦予它堅固的信仰
射出的光像充血的愛
這些遺跡,室內仿造之物
由后世的材料構成,借助于文字
獲得了與風暴搏斗的命運
我們匆匆地從它們面前穿過
我們體內攜帶著自身的風暴
明知它存在,卻又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