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士忌之夜

義 海

記得那是星期四，臨別前夜。隨和羅杰“認真”起來，留戀之意溢于言表。我們的最后一餐本來是“工作餐”，但他臨時決定請我和同行的子川到他家去吃燒烤，并邀請近日陪伴我們最多的Obien和Zachary一同前去。我們在羅杰的林中“小屋”中度過了最后一個難忘的夜晚。

作為田園詩人，羅杰的家格外田園，新英格蘭風格十足。黃昏里，夕照下，羅杰的屋子與周圍的樹林融為一體。雜草幾乎長到了門檻邊，門邊堆得高高的柴火，不禁讓人想象美國新英格蘭地區冬夜的荒涼與寧靜、寒冷與溫馨。

柔黃的燈光從羅杰的屋子里透出來，烤肉的香味伴著淡淡的霧氣從廚房里飄出來，這既勾起我的食欲，同時，又渲染了離情別緒。走進餐廳，只見朋友Obien和Zachayr正在廚房里做著準備，而羅杰開車去買啤酒了。下午的時候，得知要到羅杰家里吃晚飯，忽然想到去買一瓶紅酒，并請Obien代勞，但Obien告訴我，威士忌是羅杰的最愛，于是他便替我做主買了一瓶10年窖藏的蘇格蘭威士忌。我把這瓶酒混藏在柴火堆里，等羅杰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最后的晚餐”開始了。大家舉起啤酒瓶，叮叮當當地碰起“杯”來。啤酒喝得差不多了，肉吃得差不多了，羅杰這才打開自己的“寶藏”：威士忌。他先從酒柜里找出一瓶14年窖藏酒，給每人小半杯。只見他在喝之前，先對著杯子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把那酒香送到身體的每一個地方，看他那還沒喝就先陶醉的樣子，我這才明白他的確是一個威士忌“愛好者”。

這14年的窖藏酒，羅杰給我們喝了小半杯后，就把瓶蓋擰緊收了起來。就在我們覺得他有點吝嗇的時候，只見他又搜出一瓶28年的陳釀。為了品味每種酒的微妙之處，他讓我們把杯子拿到水龍頭上沖洗一遍。這瓶酒只剩三分之一了，這回他給每個人倒的則更少。28年的“隱藏”，自然要釋放出更加別致的酒香，當這酒香在詩人之間彌漫，這酒似乎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將進酒，杯莫停。”越喝，酒的年份越高；越喝，越讓我覺得李白不只是中國的“特產”；越喝，我們在時光的長廊里越走越遠。羅杰不斷地從酒柜里翻出好東西，我們便不停地去洗杯子。就在我們以為把羅杰喝得山窮水盡的時候，只見他又拿出一瓶威士忌。他舉起那酒瓶，就像捧起圣杯一樣，臉上洋溢著一種光芒，得意的光芒，神圣的光芒。這是一瓶1907年的威士忌！是他從一艘打撈上來的沉船上買得的，這酒在大西洋的海底沉睡了近一個世紀后終于得見天日。瓶中酒已所剩極少，這回他只在我們的杯子滴了幾滴。說實在的，我沒有喝出什么特別滋味，與其說喝的是酒，不如說喝的是時間，是古老，是傳奇，是驚訝。

就在我以為這威士忌之夜最激越的樂章已經奏完的時候，羅杰給我們送上了一瓶最“抒情”的酒，這瓶威士忌的名字叫“作家的眼淚”（Writer’s Tears）。作家的眼淚？我這才明白，為什么說威士忌是一種最富于想象力的酒，最有意境的酒。的確，蘇格蘭人在出產世界上最好的威士忌的同時，也給世界貢獻了他們的想象力。他們總愛給威士忌起一些詩意的名字，“春日的早晨”“鄉野落日”等等。當我喝下這杯“作家的眼淚”，我更加堅信，酒既是一種物質，也是一種精神。不同的酒有不同的意境，不同的情調，不同的詩意。讀詩需要想象力，喝威士忌同樣需要想象力。

不知道羅杰是不是刻意在這“最后的晚餐”的最后，奉上這“作家的眼淚”。雖然美國人在臨別前不會依依惜別，但“作家的眼淚”似乎已經代替我們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