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妃/安徽
養在深閨無人識的石頭,不是淳樸的邊民壘起的,不是在游客腳邊被踢來踢去的。是你盈握在手心的,給你安全、溫熱和喜悅的——
乳房一樣的石頭。
在暗夜里,像淡淡的月痕,像納木錯的湖水,有飛翔和涌動著的橫紋。
你舍不得松手。有乳汁流進生命。是你幸福的源頭。那石頭啊,是小母親溫潤的玉。養育著你。
因缺氧而呈烏色的嘴唇,在石頭面前顫抖著念念有詞: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轉經筒在風中沉默,有一股前人推送的悶響在筒內膨脹。
你來過,我來過。石頭上有你的指紋,指紋里有我的體溫。
我記得那雨天,你粗重的呼吸把雨聲壓得很低很沉,仿佛石頭堵在我的心口。
雨過天晴,仿佛世界換了新的天地。車輪帶走了行旅人的疲憊,我把吻印在小小的石頭上,把誓言留在雪域高原的風雪里。
我是一個懷揣著石頭奔赴羊湖的人。
這石頭里藏著血,藏著淚,藏著太多的愛和無奈。
排著長龍的車隊緩慢攀升,鋼鐵也有堅定的虔誠心。天空高遠,云朵下凡,我想把石頭掏出來讓白云擦一擦,讓湖水洗一洗,讓石頭還原為石頭。
坐在羊湖邊,湛藍的湖水照見我腫脹的雙眼和烏紫的嘴唇。
好想縱身一躍啊!
我愿那深澗里的油菜花只開不敗,我愿那湖水洗掉所有的行跡,洗掉你,洗凈我自己。
因為呀,只有純潔的石頭才配得上羊湖。
游人如織。
我驚訝有那么多假扮傷心假扮快樂假扮淳樸的年輕人,在石頭壘起的八廓街巷里,演繹邊地風情。他們在攝影師的指導下占據著街道的中心部位,擺著夸張的造型。
臉部刻著滄桑橫紋的原住民紛紛遠離,骨子里的忍和讓給假象騰出空間。
我是一個看不出悲喜的旁觀者,誰能模仿我身藏石頭和罪孽。
站在街道上我恍然,被驅離久遠的瑪吉阿米又回來了。我蘇醒的情感從冰冷的骨頭里開始往外推涌。真是悲喜交加啊!愛的那個人早已消失,但經幡還在,情詩還在。
幸好有墨鏡和防曬服遮掩著,在大昭寺前淚水橫流的女人不丟人。
我不信佛,但深感肉身沉重。行走半生,心里注定有無處安放的人,無處安放的石頭和罪孽。
卞卞※卞卞,諧音,一種植物,可用于建筑的原料。色的紅,牛奶的白,牦牛氈子的黑。
一座宮殿的基色,飽經千年風雨的侵蝕卻屹立高處。
朝圣者趨之若鶩。虔誠者叩拜著,竹板啪嗒——啪嗒……
只有石頭能給予如此清脆的回應。
石頭撐起的神秘,曾經高高在上的神權和政權啊,落入了人間。
翻身的農奴后代熟練操持導游詞。一座石頭壘砌的宮殿,舌頭卷起浪花般的訴說,分不清是史實還是傳奇。
有信仰的人多么幸福。
他們拜綠度母、白度母、撥著轉經筒,走山路走水路走天路,靈魂登著梯子進入輪回大道。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在金盞花、果汁陽臺、格桑花盛開的石頭壘起的宮殿里,瞻仰松贊干布和諸位高宗大德。
文成公主柔弱偏坐于一隅,以和親的姿勢,成為神權的陪襯。
她線條纖細,有大汗的硬氣撐著,在海拔3700米的扎西次仁山上穩穩扎根。
她的眼神溫順如一頭母鹿,我愿那是對愛情的屈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