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低處

于燕青

生活竟是這般戲劇

我是在一家酒店跌倒的

我本來是去領獎的

去領林語堂散文獎，去見

仰慕已久的散文大師

可我還沒來得及登上領獎臺

就上了手術臺

就好像我是專程去赴難的

生活竟是這般戲劇

在低處

我的一個急轉身我的一個拐彎

我拐了一個彎，世界也拐了一個彎

仿佛馬失前蹄

我從春天跌進了冬天

我低下身子，180 度的謙卑

與大地平衡的謙卑

我匍匐在地看命運的飄雪

看輸液瓶與血脈相連

看隔壁床破碎的頭骨

看折斷的手臂僵硬的關節

看車禍的半成品

一失足，不是體位改變

就是地位改變

無論地位還是體位

都是從高處到低處

我在低處看風景

看塵土里的蚯蚓草叢里的毒蛇

我仿佛經歷了它們的一生

當我重新站立起來

對“重生”便有了了悟

我不是麻藥的對手

我不是麻藥的對手

那一刻，我被拉入最深的黑暗

很快，我就像一個慣走夜路的人

那么輕車熟路那么依戀

甚至迷失其中樂不思蜀

我不是沒有聽見那招魂的聲音

帶著驚慌的秘語

只是，那一刻我的頭重如泰山

我的生命輕如鴻毛

那一刻，一刻如千年

我的舌頭率先從黑暗中掙脫出來

我號叫。謝天謝地我還活著

那一刻，所有的耳朵都被麻醉了

特殊材料制成的人

手術臺告訴我，命運

并非時時掌握在自己手上

我的主刀醫生，一個60 歲的老人

做過無數成功手術

也出過醫療事故

我不知道他能否成功做下我的手術

家人問我換不換醫生

我說，不換

就讓這一刻的我站在懸崖上

我手里的降落傘

能否安全著陸

只有老天知道

很快，醫生把兩個鉚釘

釘進我的膝關節

自此，我的身體

不再只是泥做的水做的

不再只是血肉筋骨

還有鐵

一個新的生命符號

呼嘯的夜色慢下來，有了

鐵的重量

我不知道加了鐵的身體

是否就能

站立得更直

是否就能

鐵骨錚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