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楠楠,何魁
中國地質大學(北京)珠寶學院, 北京100083
數字化首飾包括機械自動化的數控智能制造和由數字仿真技術所創(chuàng)造的虛擬化建模技術,前者的應用多集中在工業(yè)化生產領域,而后者的出現(xiàn)則真正意義上使虛擬數字化技術成為一項高效的生產力工具。
學術界對這一技術的討論在2021年達到高峰,這一年又被譽為“元宇宙”元年。元宇宙這一體系背后的“數字世界”意在讓人類身邊的所屬物在視覺層面上達到至今為止人類可以想象的最高點。所有人類可以想象的超現(xiàn)實畫面均可通過數字技術在屏幕終端上呈現(xiàn)出類似現(xiàn)實世界的“平行宇宙”般的立體三維效果。
在這一時代劇變中,首飾作為人類附屬品—裝飾物的其中一員,緊隨著服裝、建筑、環(huán)藝等學科進行了視覺層面的變革,使“虛擬首飾”這一完全存在于屏幕中由無實體的數字所構成的三維視覺效果的設計成為整個行業(yè)新的熱點和方向。
現(xiàn)今時代下,VR、AR、腦機接口技術不斷進步,一個由算法組成的網絡系統(tǒng)給予設計師極大的賦能,設計師將在元宇宙中扮演造物主的角色,對海量數據進行無限的組合,生成數字化的物體造型,再利用3D打印技術進行實體化呈現(xiàn)。元宇宙將開辟人類創(chuàng)造的新紀元[1],為人類自由的釋放和張揚提供了全新的場域。而首飾虛擬化技術的高度發(fā)展也為后續(xù)數字化生產提供了便利。
2.1.1 3D打印技術
21世紀新技術的產生也影響著人類思維模式的轉變,數字化趨勢改變了現(xiàn)代人的生活狀態(tài),人類適應了二維屏幕里顯現(xiàn)的三維立體圖像,技術在此基礎上繼續(xù)向前,三維數字建模軟件應運而生[2],滿足了使用者憑借終端設備便可以構建腦海中的實體模型的愿望,同時不斷提高擬真技術以達到無限貼近現(xiàn)實視覺的終端呈現(xiàn),從而實現(xiàn)屏幕上難分“真假”的效果,并以程序文件的形式流通到三維數字生成設備進行實體化生產。
視覺形象實體化的三維數字生成設備的出現(xiàn)使屏幕上虛擬物體數據能夠一點點地被打印出來,實現(xiàn)從想法—擬真視覺呈現(xiàn)—實物三個步驟。計算機和3D打印機的配合讓實物以數據為單位,精準高效地從數字模型復制出來。這一過程被認為“在3D打印時代,設計本身被真正地解放出來充分釋放能量[3]?!崩纾瑘D1為筆者用數字建模軟件(Nomad)進行虛擬首飾建模之后,再利用3D打印技術進行的實物化生產后完成的作品。

圖1 數字建模軟件制作的耳飾模型圖自:筆者Fig.1 Earring model made by digital modeling software
2.1.2 車床數控加工
車床加工區(qū)別于3D打印技術,是利用電子切割、化學切割、固體切割、機械打磨等方法實現(xiàn)對設計方案的直接加工的減材制造,是工業(yè)時代機械化、信息化、數字化迭代的集中產物。這一技術引入機械臂等數字工程自動化技術,是傳統(tǒng)作坊進入工業(yè)大批量制作的前提[4]。這一方式被稱為計算機數字化控制精密機械,簡稱CNC。
隨著工業(yè)化的深入發(fā)展,自動化數字生產方式日趨成熟,CNC在首飾的生產功能也逐漸完善。其工作原理是將操作指令轉譯為控制G代碼,通過機床CPU控制刀具在機床內部空間進行坐標、路徑、指令的轉換運作,進行減材自動化加工[4]。而3D打印和CNC精雕的結合使首飾制造業(yè)的傳統(tǒng)生產方式發(fā)生了變革,通過機械手臂精雕細琢一次成型,省去了倒模、執(zhí)模的步驟,直接進入后期加工環(huán)節(jié),被認為是最高效率的首飾生產方式。
2.1.3 參數化設計
對于數字化首飾而言,3D打印技術提供的只是生產工具,而參數化設計思維提供的則是生產模型。參數化設計概念以復雜性理論、非線性思維理論、混沌理論、自組織理論、分型理論等多領域科學理論為依據,被稱為是設計方法中最具有認識實物本質性質的設計理論[5]。它可以通過將現(xiàn)有事物進行掃描分析,總結事物特點并通過改變個別參數條件,瞬間產出無限量的設計方案,極大地提高了設計方案產出的效率[6]。扎哈事務所合伙人帕特里克·舒馬赫(Patrick Schumacher)就曾將參數化設計定義為二十一世紀新的全球風格,并指出:參數化植根于數字設計技術,是充分利用推動當代文明發(fā)展的信息革命,與當今時代緊密結合[7]。下文將說明參數化在首飾中的具體應用。
在首飾領域中,第一種應用被稱為參數化尺寸驅動,例如在不改變整體造型關系的情況下通過改變參數來調整戒指的尺寸。例如在Nervous System工作室的Kinematics可穿戴定制項目中[8],平臺提供了可3D打印的生產定制策略,通過設定好最小單元的鏈質結構(hinge mechanism),根據消費者的尺寸、佩戴部位等數據靈活調整定制產品,同時將成品通過運算分解成可供打印的多個部分進行生產。實現(xiàn)對關鍵節(jié)點控制,就可以改變產品整體與局部之間的形狀、大小、疏密關系,篩選與優(yōu)化符合客戶個性化需求和形式美法則的造型,生成最終的個人定制化產品。再比如,眾多珠寶商推出定制化首飾APP,消費者根據個人需要的尺寸和目標石頭的大小進行首飾定制,同樣也運用了參數化的基礎理論技術。
第二種參數化應用需要借助AI(人工智能技術),設計師在設計過程中,可以將一些復雜的自然形態(tài)如水波紋、樹枝、藤蔓等自然事物作為設計參照原型,用掃描儀掃描局部的生成關系并使用計算機的運算能力將其內在造型規(guī)律用數據的形式描述出來。這樣就在計算機內部形成了成千上萬種依照這一造型規(guī)律生成的仿生形態(tài)可供設計師進行選擇。
在這一過程中,首飾的生成被看作參數,每一個影響因素視為變量,通過建立規(guī)則系統(tǒng)作為算法指令,用計算機語言形成參數模型,依照條件改變參數變量執(zhí)行算法指令,就可以得到首飾方案雛形。例如藝術家林琨皓利用AI技術生成了100萬張不同造型的虛擬蝴蝶,這一形式同樣可以運用在首飾造型的生成過程中。
2.2.1 絕對高效性
在當今機器時代下,數字技術取代了重復性的手工勞作。剛硬的金屬在機器的力量下像豆腐一樣被快速切削成首飾形態(tài),成千上萬的復制品在工廠傳送帶的運輸鏈條下到達消費者手中。傳統(tǒng)手工時代,假設從想法到實物制作要耗費十天甚至半個月的時間,那么數字建模技術將耗費一天,而參數化設計的算法技術完成這一過程就是瞬間。數字化趨勢生產的絕對效率毋庸置疑。
2.2.2 高度統(tǒng)一性
在現(xiàn)代化的首飾生產中,能否適用于批量生產成為一件設計作品是否優(yōu)秀的評價標準之一。由此產生出一批現(xiàn)代化風格的首飾,這類首飾的特點有幾何感強(利于CNC快速加工)、表面光潔感強(利于機器拋光)、極簡輕奢(利于大眾化銷售)。也正是這類首飾的風格特點潛移默化地影響著現(xiàn)代設計師在考慮首飾造型時的思考。而這一定程度上帶來了現(xiàn)代首飾造型的同質化趨勢。
設計師帕特里克·舒馬赫曾用“統(tǒng)一的”和“支配性的”兩個詞來形容數字技術,并構想出完全經由算法規(guī)劃的“參數化社群”,而社群設計的總體核心是標準化和最大效益化,這樣的社群將排斥所有不符合效益的因素以追求極致的高度統(tǒng)一化。
用一個例子來論述數字技術背后的創(chuàng)作邏輯,著名的《蒙娜麗莎》畫作會自然地引發(fā)觀者舒適的視覺感受,這樣的感覺來源于藝術家用手和畫筆不斷“試驗”出來的最好視覺比例和繪畫造型的筆觸。
而如今,這幅畫的比例結構和筆觸畫法被算法分析出規(guī)律并總結生成了參數。由此算法機器可以通過AI的參數分析生成出像《蒙娜麗莎》視覺風格的畫。但機器只能不斷模仿著《蒙娜麗莎》作畫,不可能突破這一規(guī)則。機器只復制了作品的表象—繪畫技法,而這恰恰是一件藝術作品中最次要的,機器看到的永遠只是最后呈現(xiàn)的圖像,但作品中創(chuàng)造性的精神內涵是根本無法被復制的。
3.1.1 機器時代下的物性
十八世紀機器時代后,人類迎來了物品大爆炸時期,機器制造取代了費時費力的手工勞作,物的生產速度超越了人類歷史任何時期的總和。物品的數量暴增,更新?lián)Q代的速度也越來越快,消費主義時代的生產和消費行為變得毫無節(jié)制,隨意使用之后便可丟棄的物品無法與人建立起像過去那樣人與物的精神關系,人類逐漸喪失掉了對物的信任。物品被制造出來只為了滿足人類一時的的需求與炫耀作用,物與人的關系變得淺薄[9]。

圖2 “微笑的維納斯”黃金分割比例分析圖自:《一個全新的三維世界—數字手工藝vs傳統(tǒng)手工藝》Fig.2 Analysis of the Golden ratio of smiling Venus圖3 斐波那契數列圖自:《一個全新的三維世界—數字手工藝vs傳統(tǒng)手工藝》Fig.3 The Fibonacci formula

圖4 用AI技術生成的《蒙娜麗莎》畫作一 圖自:筆者Fig.4 My digitally generated painting that imitates Mona Lisa圖5 用AI技術生成的《蒙娜麗莎》畫作二 圖自:筆者Fig.5 My digitally generated painting that imitates Mona Lisa
3.1.2 物的自然意義被抹平
哲學家海德格爾認為,數字技術的制造邏輯是通過標準化的生產制造出更多的產品進而帶來消費,以便流通資本,再通過更先進的技術生產更多的產品,最終將導致物的過剩。與此同時,人變得受命于技術而去擺布和改造自然。技術將物自然的意義抹殺,只允許其沿著科學工業(yè)的思維發(fā)展,用精確的科技手段對物進行改造和量化,過度地用數字預測自然,用所有已知事物預測未知事物,自然成了完全意義上被數字化描述的客體。
3.1.3 物的“四因論”逐步分離
亞里士多德認為物的誕生包含四因論,即:質料因,形式因,目的因和動力因[11]。假使制作一件首飾,它將滿足自身的文化符號形式,祭祀或婚嫁目的,首飾工匠制作的動力因,以及原料的質料因四種因素的共同作用。而當今批量化工業(yè)生產的狀態(tài)是:設計者和制造者分離,并以消費為目的生產行為,物的“存在”對工業(yè)制造來說只是資本的變現(xiàn),這就導致了物的形式、功能、目的和意義逐步分離。這一模式下的物被不斷迭代的機器瘋狂制造出來,生產出完全用于使用的“一次性”消費產品,使原本人類熟悉而信賴的“物”消失了[10]。

圖6 備前燒匠人延原勝志創(chuàng)作過程圖自:《生生·匠心比心》插圖Fig.6 Kazuo Hirokawa wood carving tools圖7 木雕匠人前田孝太郎創(chuàng)作過程圖自:《生生·匠心比心》插圖Fig.7 Kazuo Hirokawa wood carving tools
3.2.1 時間生命性
在現(xiàn)實社會中,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樣,使用物品的習慣也相差甚遠。機器生產在犧牲個人的前提下用算法預測出一個似乎統(tǒng)一的大眾標準,進行批量化的制造。算法將人的生活量化成數字和公式,以生產出“大多數”消費者能夠使用的產品。
反觀前工業(yè)時代,在傳統(tǒng)造物下人與物建立了長期而穩(wěn)定的信賴關系,每一件物品都得到了充分的物性展現(xiàn),物盡其用。同時每一件物品包含了制作者的“思”以及使用者“時間的痕跡”。
假如用機器掃描一顆石頭并用3D打印技術復制出來,看似打印出來的石頭和天然的石頭形態(tài)是完全一致的,但仔細看能發(fā)現(xiàn)天然的石頭可以感受到時間的痕跡—撞擊留下的裂痕、常年侵蝕的浸染、自然生長的顆粒結構等。天然的石頭是從內到外“生長的”,而這些痕跡在掃描和復制的瞬間被抹平成一個外形,就像一個空虛的外殼。手工藝就像是天然的石頭,是手工藝者經過時間的沉淀后一點一點打磨出來的,而工業(yè)時代的數字技術生產只是復制物它最外面的外殼,而無法觸及本質—即時間和生命。
3.2.2 精神創(chuàng)造性
機器時代下,人類的意志和思維都貫徹在科技的架構之中,數字計算帶來形式上精確的預測,人類再也無法想象在沒有科技的自然環(huán)境中人類將何去何從。人類習慣生活在工業(yè)的襁褓中,對于未知物以及科學無法說明的物感到恐懼,只有技術論證過的才是絕對安全的。人變得不敢突破機器的規(guī)則和意愿去冒險[10],而真正的創(chuàng)造正是在一次次冒險中誕生的。
在傳統(tǒng)造物的過程中,人類通過雙手的探索直接建立起與世界的聯(lián)系。傳統(tǒng)造物不是“異想天開”的自由構建,而是需要扎根于傳統(tǒng)和歷史,不斷汲取人類精神文明的力量。人類在手工制作的過程中不斷試錯、不斷發(fā)現(xiàn)、感受自然,接受錯誤并有能力將錯誤變成創(chuàng)新,正如許多歷史上偉大的發(fā)明都是在一次次偶然的冒險中發(fā)現(xiàn)的。
傳統(tǒng)造物的制作過程存在反復的修改和實驗,手工制作是包容錯誤的,因為錯誤在另一層面上是新的事物,而技術是拒絕錯誤的,生成過程是被提前設置好的,數據按照被規(guī)定好的路徑進行,避免了錯誤,也從另一層面拒絕了新事物的出現(xiàn)。
憑借數字技術收獲的是已知的正常運行,錯誤的bug會被迅速拋棄,在傳統(tǒng)的關系中,人帶著尊重與好奇用手探索整個未知的世界,在沒有預設的探索過程中,現(xiàn)代人看來的錯誤和失敗在當時是新的發(fā)現(xiàn)和探索的價值。在高度數字化的思維模型下,形成的將是無法突破的思維閉環(huán)。
首飾作為藝術品和器物的一類分支,在整個時代背景中似乎顯得力量薄弱,但是研究之后發(fā)現(xiàn)首飾領域的發(fā)展脈絡與大的時代背景相互映襯,聯(lián)系緊密。首飾是人類文明中極其重要的存在,從它的細分領域的發(fā)展變化中也可以看到其他領域的影子。從數字化出發(fā)對比前工業(yè)時代與傳統(tǒng)造物的研究做出以下結論:
首先,人類社會正處于信息技術時代下,數字化趨勢無可避免,但要警惕掉入數字技術模式化僵局,數字技術的泛化將在追求標準化和效率化的方向上永不停歇,這將使人變得越來越像機器,人類應該使用技術而不是讓技術支配人類。
其次,數字技術可以帶來無可比擬的視覺景觀,同樣可以實現(xiàn)人類心理的情感共鳴。而如何不止步于視覺體系的架構,在數字世界本身中找到突破擬真技術的體系而不斷地探索對于未來世界的想象在現(xiàn)在的時代中將更具意義。
最后,相較于數字技術而言,傳統(tǒng)造物自身的生命性和創(chuàng)造性同樣不應該被低估,現(xiàn)代化手段和傳統(tǒng)手段不應有高低之分,只是側重點和責任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