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高泉
女兒不用奶瓶之后,給她買了一個雙層不銹鋼的小碗,小碗很輕,不怕摔不怕燙。還配了一把不銹鋼的湯匙,圓圓的、厚厚的,有奧利奧餅干那么大,敦厚可愛,像一面小型的撥浪鼓。小碗和湯匙自此成了她的日常陪伴。它們除了履行餐具的職責之外,還被開發出很多玩具的功能。小碗可以像陀螺一樣在地板上旋轉,可以反扣在地板上推出“啦啦”的聲響,還可以拿來當小鑼敲。
湯匙因為圓、厚、大,對小孩來說比較友好安全,可以放手讓她自己學著吃米糊、芝麻糊,體驗吃食的自由與快樂。一般把飯碗放在爬行墊上,小女兒像一臺勤奮作業的挖掘機,手持匙子從碗里或多或少地舀起米糊之后,鄭重地旋轉挖掘機吊臂曲折地傳送到目的地。不過總是不夠精確,有時送到鼻尖,有時拐到下巴,有時涂到臉頰,經常把糊糊弄得滿臉滿腮,春暖花開,小花貓乖乖。
對女兒來說,這小碗和湯匙仿佛是與生俱來的,天天陪伴,就像是自己身體和意志的延伸。不管是外出旅行、回老家度假,還是去飯店吃飯,都要幫她隨身攜帶。三歲的某一天,去飯店吃飯回來之后發現小碗和湯匙被落下了,趕回飯店多方尋找已經沒了蹤影。
女兒很傷心,初次體驗失去的落寞和遺憾又遠遠超出了她當時的語言表達能力,只能轉成一種童年難以名狀的委屈,讓我們更加心疼。安慰她說再買一模一樣的小碗和湯匙,但好像也沒有很大的安慰。她也許能理解新買的應該可以看起來一樣,但現在失去的這個卻是實實在在的。
然后我們告訴她,成長的過程總會不斷地失去,不斷地舍棄。有些失去是自然的,物盡其用,破舊了、壞掉了就要扔掉;偶爾也會有些東西是意外丟失了,但總有新的東西可以替代,而且往往會比之前的好呢。這道理她好不容易有些明白了,然而似乎更傷心了,卻又說不出來,仿佛觸到了生命本能中某種她難以理解的隱憂。一時間我內心柔弱,欲言又止,只有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
當然時間過了也就漸漸淡了,偶爾吃飯的時候還想起,到后來就不再提及,它已經逐漸隱埋在時間的洪流里。人生確實是一個不斷遺忘、不斷舍棄、不斷失去和不斷告別的過程。
前幾天她收拾房間,偶然發現小時候穿過的一雙小鞋子。她很驚喜,說好小的鞋子,好可愛呀!然后又記起了那個小碗和湯匙。盡管后來重新買回了相似的碗勺,但它們仿佛已另起了一個篇章,不再烙有初學吃食時候那種滿臉滿腮的痕跡,不再儲有那段人生最初接觸食物的記憶,淪為了普普通通的日常用品。也許正如海德格爾說的,物的詩性不在于它的器具性,而在于其與世界的關聯,承載了人生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