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善存
“禪”字讀音有二,讀chán 指佛教的靜思,如坐禪、參禪、禪心、禪宗、禪定等,甚至指一切與佛教有關的物事,如禪師、禪杖、禪林、禪堂等。中國佛教中的禪宗一派專下打坐功夫,是印度佛教與中國道教哲學的特定混合。所謂“野狐禪”,顧名思義,就是野狐所參之禪,野狐何以參禪?這就有了下面的故事,一段禪宗公案。
盛唐時期,禪宗大行其道。唐代禪宗高僧、禪宗戒律的創始人百丈禪師(即百丈懷海,約720—814年)在江西的百丈山開堂說法,座下學僧聽眾不下千人。其中有一白發老翁隨眾聽法,每天都來,而且每次都是最后一個離開,自然引起了百丈禪師的注意。
有一天,百丈說法完畢,大家都已散去,老翁還沒有走。百丈禪師就走過來問他:“你為什么每次都遲遲不忍離開?應該是別有問題吧?”老翁聽了就說:“我正有一個重大的疑問,請大師代我解脫。”百丈說:“你問吧。”老翁說:“我在五百生以前,也是一個講佛法的法師。在過去迦葉佛時代,我曾住持此山,因有位云游僧人發問:‘大修行的人還會落入因果嗎?’我回答說:‘不落因果。’就因為回答錯了,使我被罰變成為狐貍身而輪回五百世,不得解脫。請問大師,我究竟錯在哪里?”
百丈禪師聽此原委,便說:“你再像當年那樣問我一次吧!”
那老翁便照舊重復云游僧人的發問向百丈禪師請教。百丈立刻很嚴肅地大聲回答:“不昧因果。”(不被因果所蒙昧,對于因果報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翁聽了這話,當即很高興地跪下拜謝:“我得解脫了!明天還請我師大發慈悲,到后山山洞里,為我火化這具野狐之身,就按和尚禮儀葬我以托生吧。”
第二天,百丈在后山洞穴里,果然找到一具野狐的尸體,便依禮火葬了。老人因此得以脫狐身而化去。
“不落”與“不昧”,不過一字之差,但在佛中的人生境界卻有天淵之別,大修行人絕不可能免于“因果報應”,也就是說因為不是“不落因果”,所以老人墮入野狐之身。百丈和尚回答的“不昧因果”,意思是處于“因果報應”之中又超越它,在“因果”之中又不受制于其狀態,一語道破就是“不昧因果”。“因”和“果”都只是一時之位,這就是全部的存在。老人因為執著于因果報應而又妄想不受因果報應,要想辦法脫離野狐之身,而五百世都不得解脫。聽聞百丈和尚一語道破“不昧因果”,悟到野狐就是野狐之時,反而能脫五百世野狐之身。
常言:菩薩畏因,凡夫畏果。佛教的修因證果,正是因果律的體現。老人以為修行人可以“不落因果”,恰恰陷入了邪見,屬于“大妄語”,結果受了“野狐身”之報。因此,凡是空談公案,只是口頭上說無相無我無佛無眾生,而不曾經過切實修行的人,便稱為野狐。切實修行,而又執著有大功德,希求成佛作祖,佛家稱為執著漢。必須不昧因果之理,又不執著“我”的價值實現,方為佛法正理所在。
佛教禪宗最講禪機,就是能啟發門徒悟道時使用的隱語、比喻以及帶有暗示性的動作等,這個故事即為一例,記載在《五燈會元·百丈懷海禪師》中。自此人們將沒有真正悟達禪境卻自以為得因果者,稱作“野狐禪”,公案因此而來。后來禪宗對一些妄稱開悟而流入邪僻者也譏刺為“野狐禪”,以比喻似是而非之禪。謂其所為不契合禪之真義,卻自詡為契合,慣用小聰明和主觀臆斷曲解佛法,喜歡在黑山鬼窟里做活計。
作為漢語詞語使用,“野狐禪”泛指各種歪門邪道、異端邪說。比如郭沫若在《創造十年續篇》中寫道:“自己想要說的話,僅僅是由搜索枯腸而來的一些支離滅裂的野狐禪,哪能夠和那嚴整的理論系統‘相對論’相對?”有時也省作“野狐”,如“當晚明時,舉國言心學,全學界皆野狐矣!”(梁啟超《新民說》)不管怎么說,“野狐禪”都暗含不正當、偏主流意味,“野性”十足,貶義色彩顯而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