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讓人坐的椅子

何止

詹先生是個收藏家，他的心頭所好，是椅子。

這世界不可能有比詹先生更愛椅子的人。他家中的椅子藏品數不勝數，無論你在什么地方見過一把無論是什么樣的椅子，只要你有幸造訪詹先生的宅邸，都可以見到同樣的另一把。除了椅子，詹先生的家里幾乎再無他物。這些椅子整整齊齊地擺在他的房子里，如果按功能分，有辦公椅、休閑椅、躺椅、駕駛椅、吧臺椅等；若按材質分，有木椅、鐵椅、玻璃椅、塑料椅、藤竹椅等；按造型分，有交椅、圈椅、溫莎椅、酋長椅、克米特椅……總之，古今中外、但凡是人類歷史上存在過的椅子，詹先生都已收入囊中。

詹先生愛椅子，但不愛將它們束之高閣。他最喜歡的是去觸摸、去感受這些樣式各異的藏品，他帶著給心愛之人梳洗的心態為椅子們擦去浮塵，他愛聽不同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動時發出的聲音。關于椅子的一切，他都深深癡迷，從某種角度講，他已是椅子的奴隸，他臣服于它們，拜倒于它們，甘愿為它們傾其所有；從某種角度講，他又是椅子的主人，他享受坐在每一把椅子上的時刻，他有權利任意選擇某一把椅子與其共度一個平靜的夜晚。

毫無疑問，詹先生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椅子的人。但顯然，他不是最懂這個世界的人。椅子多了，也會有怪事發生。這一天，詹先生照常搬來一把椅子，想要坐上去享受一個悠閑的下午。他把椅子置于身后方然后坐了下去，結果卻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他揉著屁股爬起來，再次將椅子放在身后，結果又坐在了地上。扭頭再看那椅子，卻已跑到了原來位置的一米之后。

又一次嘗試，還是如此。詹先生走到椅子邊上，這次他雙手緊緊攥住椅子的扶手，把它牢牢地固定在原地，然后作勢又要往下坐。

“愚蠢的人類，你最好不要這樣做。”這時，那把會動的椅子突然說話了。

對于這個前所未有的情況，詹先生并不意外。他只是放開椅子，轉過身來平靜地對它說：“我當然不愚蠢。我是個人，想要坐一把椅子，我沒有理由不坐。”

“你可以坐其他的椅子，但請不要來觸碰我。”椅子甕聲甕氣地說道，聲音里透出一種不容侵犯的強硬。

“為什么？”

“就像人類生來皆有相似之外形，但有的人高貴典雅，有的人低俗不堪。有的人才能卓越，有的人卻平庸至極，甚至有的人還甘愿行奴役之舉。總之，椅子不過是我的外部形態，不代表我接受和其他椅子一樣的命運。從心底講，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一把椅子。”

“但在我眼中，你就是一把椅子，和其他椅子沒什么不同，即使你如今會說話。”詹先生一邊講，一邊向它走近，“現在我想坐一把椅子，然后就挑中了你，事情就這么簡單。”

“那就請你滾開！”憤怒的椅子突然用力跳起來將詹先生頂倒，然后它四條腿并用，搖搖晃晃地跑向大門，竟然把門直接撞開，跑去了外面。詹先生見狀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奮力追了出去。

在鬧市的街道上，一個人追著一把跑動的椅子。這情景看來實在奇特，不過大家卻并沒有表現出應當的關注，只當沒看見似的任由這一切發生。就這樣他們跑到了海邊，在沙灘上，一團篝火正在燃燒，椅子沖了過去。

“如果你再靠近，我就投入這把火里，把自己燒個一干二凈。”椅子狠狠地對詹先生說。

詹先生到底是個愛椅子的人，他當然不忍心看到這一幕。于是他近乎哀求地對椅子說道：“不，不要這樣。你到底想讓我怎么做？請你告訴我。”

“我不接受你拿屁股來觸碰我的椅面，那對我來說是一種侮辱。”椅子義正詞嚴地說道，“如果你愿意平等地對待我，那就請用你的臉來觸碰我的臉。”

詹先生聽了，順從地走過去，他跪倒在椅子邊，如同朝圣般將頭緩緩落下，輕輕地把臉貼在了那冰涼的椅面之上。

他心知肚明，這樣的事一定會再次發生。

棟梁//摘自三明治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