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笑晴(指導:湯水福)
(1.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臨床醫學院,廣東廣州 510006;2.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廣東廣州 510405)
隨著醫療水平的提升和國家生育政策的逐步開放,育齡期女性慢性腎病患者的生育意愿逐漸增強[1]。但對于慢性腎病患者而言,妊娠過程是一次極大的挑戰。妊娠時期獨特的生理變化可導致尿蛋白增多、血清肌酐升高、腎功能加速衰退的風險增高,故慢性腎臟病孕產婦無論在腎臟病的早期或者中晚期,不良母嬰結局(如先兆流產、子癇、早產、剖宮產、小胎齡兒等)的發生率均較正常的妊娠女性要高[2-4]。目前針對妊娠期間的治療手段受限,大多數抗蛋白尿、控制血壓的藥物是禁用的。中醫藥治療疾病重在全身調治,對育齡期慢性腎臟病妊娠女性患者的治療具有重要的意義。
湯水福教授是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腎病科主任,從事中醫、中西醫結合腎臟病醫學臨床與科研工作30余年,其采用中西醫結合調治腎臟病妊娠患者的臨床經驗頗有特色,現總結如下。
中醫學認為,腎臟病的基本病機為脾腎虧虛、濕濁瘀阻[5]。妊娠的過程與脾腎兩臟的功能密切相關。腎主生殖,脾為氣血生化之源,腎氣虛弱則胎無以固,脾氣虛弱則胎無以養;濕濁、瘀血皆可干擾胎元生長,導致不良妊娠結局的發生。《葉氏女科證治》[6]記載:“婦人有孕,全賴血以養之,氣以護之”。妊娠可加重腎臟病。隨著胎元的生長,脾腎漸虧,氣血不足逐漸加重,氣機升降受阻,氣滯血瘀,“血不利則為水”[7],濕瘀互結,致使母病更重。故而湯水福教授認為,脾腎虧虛、氣血虛弱、濕瘀內停是慢性腎臟病妊娠患者的根本病機。在臨床治療上,健脾補腎、益氣養血當貫穿始終,同時需結合患者病情,適當予以利水祛濕、活血化瘀之品。
2.1 孕前充足準備,預培其損 有生育要求的腎臟病女性患者,首先需積極治療,使腎臟病的病情穩定超過1年,尿微量白蛋白與尿肌酐比值低于150 mg/g,血壓維持在正常范圍;然后逐步停用妊娠禁忌藥物。慢性腎臟病病勢纏綿,為防停藥期間病情反復,需結合患者病情辨證予以中藥治療。若僅用妊娠無害藥物或中藥即可使患者病情穩定,則患者可考慮開始妊娠準備。
湯水福教授認為,腎臟病治療應以扶正為本,需重視健脾補腎,臨床治療常用黃芪、白術、茯苓、山藥、熟地黃、酒山茱萸肉等以實現脾腎雙補。脾腎當中尤以補脾為重,因脾胃是氣血生化之源,是供養五臟六腑的根基。脾胃健運,則腎氣也可得到補足,五臟六腑皆可得到濡養。《景岳全書》[8]曰:“以五臟中皆有脾氣,而脾胃中亦皆有五臟之氣。此其互為相使,有可分而不可分者在焉。故善治脾者,能調五臟,即所以治脾胃也;能治脾胃,而使食進胃強,即所以安五臟也”。湯水福教授指出,補脾還需運脾,用藥中需配伍柴胡、升麻、枳實、半夏、陳皮等以提升清陽、降瀉濁陰,協助正氣升降出入。預培其隕,使脾氣健旺,腎氣充足,則氣血充盛,胞宮溫煦,可為妊娠做好充分準備。
慢性腎臟病具有虛實夾雜的特點[9],若只注重扶正補虛則易“閉門留寇”。湯水福教授強調補虛時當兼顧祛邪,需靈活加減利濕泄濁、活血化瘀的藥物。濕邪多變,可寒化或熱化,故化濕需辨證用藥。水濕者可予玉米須、白茅根、腎茶等以利水除濕,寒濕者當予附子、桂枝、白術等以溫陽利水,濕熱者需予土茯苓、白花蛇舌草、茵陳等以清熱利濕,濕濁者應予枳實、大黃、積雪草、虎杖等以通腑泄濁,濁毒者酌加蠶砂、木香、石菖蒲等以化濁蠲毒。血瘀者當辨證加入丹參、赤芍、三七、大黃等以活血化瘀;病情頑固、久病入絡者,可予蟲類藥以破血通絡,還可配伍牡蠣、鱉甲、昆布等軟堅散結之品協助祛瘀。
湯水福教授注重體質辨證。若患者體質偏熱者可加入金銀花、黃芩、黃連等以清熱除濕,偏陰虛者可加入熟地黃、女貞子、墨旱蓮等養陰之品,偏陽虛者需予肉桂、附子、黃芪等以溫腎補脾。
通過中藥治療糾偏校弊、調和陰陽,使患者氣血通暢,沖任調和,協助患者順利進入妊娠階段。
2.2 孕期堅持治療,補腎固胎 如前所述,妊娠可加重慢性腎臟病進程,慢性腎臟病又是妊娠的高危因素,故而妊娠期間需定期監測,堅持治療,避免腎臟病加重,保障母嬰安全。
腎臟病患者素體脾腎虧虛,孕后更劇。《四圣心源》[10]認為:“妊娠之時,胎成一分,則母氣盜泄一分;胎氣漸成,母氣漸泄。”湯水福教授認為,妊娠期的腎臟病患者當以健脾益腎、補氣養胎為本,臨床常用黃芪、太子參、白術、茯苓、山藥等性質平和的藥物以脾腎雙補,若患者神疲乏力、氣短腰酸等正氣不足的表現明顯,常加用人參大補元氣、養氣固胎。妊娠時,陰血下注以養胎,患者常出現煩熱、盜汗、失眠等陰虛陽亢的臨床證候,可配合麥冬、玉竹、生地黃、黃芩等藥物以養陰清熱安胎。為防熟地黃過于滋膩,可配伍藿香、陳皮、橘紅等以化濕理氣、和胃安胎。
根據妊娠的不同階段和病情的變化,需適當選用利濕泄濁、活血化瘀之藥。隨著胎兒漸長,可致母體氣機升降受阻,水濕停滯,常需加用砂仁、陳皮、紫蘇梗等以調氣降逆,并予玉米須、腎茶等利水祛濕。妊娠時,陰血下注養胎,使肝腎不足,封藏不固,常出現蛋白尿加重,當予以桑寄生、菟絲子、酒山茱萸肉、杜仲等以補益肝腎,并加用芡實、蓮子、金櫻子等以固斂精微。若兼見皮膚暗沉、肌膚甲錯、舌質紫暗等瘀血內停的表現,當予少量當歸、丹參等以養血活血,正如《素問·六元正紀大論》[11]所述,“有故無殞,亦無殞也”。
2.3 臨產前后需扶虛消瘀,防病進展 臨產時為催動胎產,陽氣下行,上虛下實;至產后則氣血俱去,瘀血內停。臨產前后若有風濕外侵或濕邪內生,最易誘發腎臟疾病的發生、加重原有腎臟病的病情。對于有母乳喂養要求的慢性腎臟病患者,可繼續使用最小劑量的妊娠期安全使用的藥物維持治療,盡量選擇不會影響母乳分泌的藥物。若腎臟病的病情活動明顯,則需停止哺乳,繼續下一步治療。
湯水福教授認為,對于產后的腎臟病患者當以補虛為先,如《備急千金要方·婦人方》[12]所言:“婦人產訖,五臟虛羸,惟得將補”。補虛當以補脾為重,脾氣健旺則氣血有生化之源,并需佐以少量柴胡、升麻等以升提脾氣,助氣血運行,補而不滯。湯水福教授認為,產后亡血傷津,營陰驟虛,祛濕利水當選藥性平和之品如玉米須、腎茶、薏苡仁等,不可過于溫燥,反傷津液。《仁齋直指方·婦人》[13]明確指出:“產前為之順氣安胎,產后為之扶虛消瘀。”故補虛之外,還需活血化瘀,湯水福教授臨床常辨證使用三七、丹參、當歸等藥物以化瘀和營,使祛邪而不傷正,化瘀而不動血。
患者蘇某,女,34歲,2020年4月3日因“反復尿蛋白陽性10余年,要求備孕”就診。患者2009年曾在外院行腎穿刺活檢,診斷為IgA腎病;2015年因風疹病毒感染行人流手術;2016年因腎性高血壓引產1次。患者就診時癥見:神清,易疲倦乏力,納欠佳,眠可,小便無不適,大便每日一行,舌質淡嫩,苔白,脈弦細。既往無特殊病史,無藥物過敏史。血壓控制在(120~140)/(70~90)mmHg,體格檢查未見明顯異常。2020年4月3日行尿常規檢查,結果提示:尿蛋白(+);尿潛血(++);尿紅細胞:9.35個/HPF(高倍鏡視野);尿微量白蛋白與肌酐的比值(ACR):150.57 mg/g;肝腎功能無異常。西醫診斷:IgA腎病;中醫診斷:尿濁(脾腎兩虛型)。治宜健脾補腎,處方用藥如下:黃芪30 g,白術10 g,茯苓15 g,薏苡仁15 g,山藥30 g,芡實15 g,玉米須30 g,腎茶30 g,金櫻子肉15 g,三七10 g,熟黨參15 g,鹽菟絲子15 g。14劑,每日1劑,水煎取汁約300 mL,分兩次于早晚飯后常溫服用。配合口服百令膠囊(1 g,tid)。患者服藥后自覺疲倦乏力感較前改善,后每月定時復診,守原方稍加減,尿蛋白持續轉陰,尿潛血波動在(+)~(++),ACR波動在17~66 mg/g。
2021年2 月22日復診。患者自訴已孕8周,稍疲倦,感胸悶氣短,2 d前陰道出現少許淡褐色分泌物,伴右下腹陣發性隱痛,納眠可,二便調,舌淡紅,苔薄白,脈弦細數。2021年2月21日尿常規結果提示:尿蛋白(-);尿潛血(++);尿紅細胞:3.24個/HPF(高倍鏡視野);ACR:26.27 mg/g。處方用藥如下:人參(另燉)10 g,黃芪30 g,白術15 g,茯苓15 g,山藥30 g,玉米須30 g,腎茶30 g,桑寄生15 g,鹽菟絲子15 g,鹽杜仲15 g,酒山茱萸肉10 g,防風5 g,五味子10 g。7劑,每日1劑,煎服法同前。患者服藥后下腹痛改善,無陰道流血。孕期以上方為基礎方進行辨證加減,妊娠期間,尿蛋白持續轉陰,ACR維持在150 mg/g以下,未發生妊娠高血壓疾病。2021年9月下旬,患者順產1子。
按:本病案患者具有以下特點:(1)患者腎病病史較長,有10余年;年齡近中醫學的“五七之年”,陽明脈衰,氣血生化乏源,天癸失資,沖任失養,腎中精氣由盛而衰,受孕較難。(2)既往存在不良孕產史,緣于患者脾腎虧虛,氣血不足,雖能成孕,但氣虛不固不能抵邪入侵,胎兒正常生長發育受擾,血虛陽亢反致腎病加重,使母親及胎兒都陷入危險。(3)腎病的病程雖長,但腎功能未受損,血壓控制尚可,且患者生育意愿較強,仍可嘗試妊娠。故治療當培補脾腎,扶助正氣。首診先予以黃芪、白術、茯苓、山藥、熟黨參、鹽菟絲子等以健脾益腎,預培其隕,予金櫻子肉、芡實斂固精微,減少尿蛋白含量,配合薏苡仁、玉米須、腎茶、三七以利水祛濕、活血化瘀,調暢氣血。孕后患者出現陰道出血伴腹痛,考慮先兆流產可能,予人參大補元氣,穩固胎元,并投以健脾益腎養胎之品。經中藥調護,患者平穩度過妊娠時期,母嬰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