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毅峰
山水畫是一個特殊的文化現象,其產生的最主要原因是中國人寄情自然的山水觀。人與自然的相生相長,使人從身體、心理到思想上與大自然的四時變換合序合養,這就令山水畫從發軔之始已經定位,即:在表現自然山川萬象的過程中挖掘和探究藝術規律,在藝術表現中發現自然規律、發現人和自然的關系。
早在先秦,老子《道德經》中已經說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觀點;到了西漢,董仲舒又提出“天人合一”的理論。這些思想直接影響了六朝以來山水畫的發端和形成。魏晉以降,玄學盛行,“任自然”的思想使得山水畫迅速作為具有獨立語言特性的藝術形式,開始走向一些有思想的士大夫階層,成為他們表現自我認識觀的特有載體。
近百年來,山水畫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特別是以文人畫水墨寫意為主流的創作趨向,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出現重要轉折。一大批中青年畫家開始嘗試新技法、新材料乃至新工具,在創造新的繪畫語言上取得了重要成就,給當代山水畫創作帶來了新氣象,形成一股強勁的現代風。當代山水畫創作固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但是我們也應該看到,山水畫在創作上仍普遍缺乏一種中國式山水的思想或觀念,即中國山水文化感召下的藝術創作觀。

《秋雨松風》溥儒
南朝宗炳在《畫山水序》中講的最重要的精華是“以神法道”,畫山水重在物我的精神感應,“萬趣融其神思”。宗炳提倡的“以神法道”,是在強調山水畫創作應以思維著的精神去探求人對自然的感應。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大道的真質,這就是山水畫的核心創作觀。重立神而不廢道,尤其于山水畫家更為重要,這就精辟地明確了藝術家的“神思”在“天人合一”的宇宙哲學中的恰當位置?!疤烊撕弦弧笔巧剿媱撟鞯母居^念,也是至高的藝術境界。
山水畫是一個大命題,其大是因為作為創作主體的人和宇宙是相通的。又因這個主體性情的千變萬化,使其與山川萬象保持著大氣流貫,充滿生機。這個生機中,除了由山水而引入的浩渺莫測的山水空間外,更可把人對社會、歷史、藝術和人生的思考、感悟、閱歷融進自己的創作。上下四方,古往今來,以至無盡的虛空,都可以容納在藝術家的“心觀內照”之中。在山水畫創作中,畫家首先要確立的就是這樣一個“大”山水畫的創作觀,并能把自己置身于“觀”的核心,在山水畫與山水文化內涵上做深入的挖掘。
明代董其昌嘗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倡導畫家要增加文化修養和深入生活,其目的不僅是從生活中找素材,更重要的是要借助畫外功夫的訓練,通過與自然的親密接觸,仰觀俯察,形成正確的山水觀。
作為一個藝術家,其作品質量的高低標志,不單是藝術語言的獨特和藝術形式的新穎,更多而復雜的內涵是體現作品語言和形式背后對生活對人生的認識力和創作觀。這在當代山水畫創作中尤為重要。山水、自然、人生,都可以物化為縱橫交錯的點線皴法和極盡渲染的水墨丘壑,這樣,筆下的“千巖競秀,萬壑爭流”才能達到“含道映物”“澄懷味象”的自然化境。

《廬山高圖》明·沈周 紙本設色 193.cm×98.1cm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宋代理學家程顥《秋日》詩說:“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云變態中。”當代山水畫正處在一個轉型期。山水畫自其歷史上的第一次變革至今已經由傳統向現代邁進了一大步,創作觀也在文隨代遷,應著時代的生活和精神而不斷演進。新時期帶來的新的創作問題,又迫使山水畫將要進行更深入和更廣大的變革。這就更需要我們樹立正確的山水畫創作觀,以避免離開傳統文化的根本而妄作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