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不視物者

[英] 埃利亞斯·卡內蒂 徐慶

目不視物者并非天生看不見東西，而是通過一番努力才變成了這樣。他有一臺走到哪里都不離身的照相機，他喜歡閉上眼睛。他好像在夢游，在親眼看到某樣東西之前，他就已經拍下了照片。因為當他把規格統一、四四方方、順序清晰、裁切整齊、命名編號、真實可信、公開展示的照片一字排開的時候，他就一定能更清楚地觀賞照片上的東西。

目不視物者不會在拍照之前白費力氣地親眼觀看。他將本該親眼觀看的東西拍成照片，高高興興地收集并堆疊起來，就好像它們是郵票一樣。為了拍照，他環游世界。路途遙遠、閃耀刺眼、奇譎古怪都不算什么——他全都會拍下來。他說：“那個地方我去過。”然后就朝照片一指；假如無法出示照片，他就不知道自己去過哪些地方。這個世界紛繁復雜、無奇不有、多姿多彩，沒人能把這一切全部記在腦子里。

照片上沒有的東西目不視物者一概不信。有些人喋喋不休地耍嘴皮子，而他的座右銘是：拿出照片來！這樣他才能知道某人確實見過些什么，這樣他才能把照片拿在手里，這樣他才能對著照片指指點點，這樣他才能放心大膽地睜眼觀看，而不必毫無意義地過早揮霍視力。做任何事情都得選擇恰當的時機。行事需有節制。還是在觀看照片時才睜開眼睛吧。

目不視物者喜歡把他的照片放大后投影到墻上供友人觀賞。這樣一次活動能持續兩三個小時。大家沉默不語、恍然大悟、解釋說明、提供建議、出謀劃策、談笑風生。只要能讓他長時間地展示這些放大了的照片，他就心花怒放、喜不自勝。在旅途中，他始終堅定不移地拒絕觀看事物，現在他終于可以犒賞自己了。眼睛啊，睜開吧，睜開吧，現在你們可以觀看了，現在時機正好，現在可以證明你們去過那個地方啦！

讓目不視物者深感遺憾的是，其他人也能證明這一點。但是他的證明更為有力。

孟德爾//摘自《耳證人》，上海文藝出版社，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