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長方形，我的女友是正方形

凌肆然

1

廢棄的地下室里，一場秘密集會正在舉行。

“我們的處境越發危險了。”一個低沉的聲音幽幽響起。

“他們即將頒布一項新的法令……要把我們趕盡殺絕……”

人群躁動起來， 在黑暗中交頭接耳。“ 這些年來，又有哪一天是好過的呢？”有人邊嘆氣邊劃亮了火柴。

火柴的微光照亮了地下室，一個圓形挨著另一個圓形，房間里擠滿了這種圓潤的幾何體。聲音低沉的那個圓形人走到房間的最中央，示意大家安靜。“即將頒布的第379號幾何法令，要求進行大清掃，所有非圓形的幾何人都會被處以極刑。”他嚴肅地說。

“這些年來，我們一直備受不公。”他環視四周，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悲憤的表情，“被歧視、被驅逐、甚至被激進主義者直接謀殺……我們找不到工作，買不到食物……為了生存下去，我們不得不偽裝自己，在罩子里躲藏度日——”

他掀開了自己的罩子，一個梯形出現在大家面前：“我們原本是梯形……”

第二個人掀開了罩子：“菱形……”

越來越多的人沉默地脫掉了罩子：“長方形、扇形、半圓形、平行四邊形……”

“可是他們卻不允許我們存在。”梯形人激憤地揮手，“因為他們認為這個世界上應該只有圓形！我們作為邊緣人一再讓步，卻得不到友好的回應。我們不能再繼續沉默，應該起來反抗，改變這個由圓形統領一切的世界。”

“可是……”扇形人說話了，“我們的力量太薄弱了，無法和圓形人大軍硬碰硬。”

“是的。”六邊形人說，“罩在圓形罩子里也能生活。”

“懦夫！”長方形人跳了起來，指向六邊形人的鼻子，“難道你想一輩子躲在罩子里？”

“總比讓大家去送命強！”六邊形人不甘示弱地回擊。

地下室內鬧成一片，直到梯形人大喝一聲，人們才停止爭論。“我們來進行民主投票。” 梯形人說，“每個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意見。認為應該反抗的站左邊，認為應該繼續偽裝成圓形人的站右邊。”

人群嘩啦啦分成涇渭分明的兩派。梯形人清點著人數，“23，24……兩邊的票數是一樣的……等等。”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個并沒有挪動位置的人身上，“正方形，你站在哪邊？”

正方形人是長方形人的女朋友，長方形人二話不說，就要把她往支持反抗的隊伍里拉。

“等一下。”正方形人搖了搖頭。

“等什么？”長方形人急了，“難道你不希望我們可以脫掉罩子，正大光明地手牽手走在街上？”

正方形人眼里泛起了淚光：“對不起。”她站進了長方形對面的隊伍之中。

梯形人長嘆一口氣，“散會。”他說，“偽裝成圓形人生活的基本準則保持不變。”

2

第二天，正方形人托人偷偷給長方形人送了一封信，長方形人看都沒看就扔進了垃圾桶。他愛正方形，愛她與自己相似的棱角，愛他們如出一轍的線條與堅持。但她為什么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反抗的決議沒有通過，長方形人不得不繼續偽裝自己。第379號幾何法令發布后，邊緣人的生存變得更加艱難，聚會來的人也越來越少。這一次的聚會中，梯形人失蹤了。

群龍無首，所有人面面相覷，直到半圓形人打破了寂靜。“我是來和大家告別的。”他說，“我找到了另外一個半圓形，我們決定合并成圓形一起生活。”

“你不要你的切面了嗎？”平行四邊形問，“你的切面上曾經寫滿了詩句，你是我們最偉大的詩人。”

“不要了。”半圓形人苦笑著說，“連生存都無法保證，我還要切面做什么呢？”

幾個扇形人似乎發現了新大陸，他們聚在一起小聲討論著什么，長方形人在旁邊看著，感到一種深切的悲哀。所有人都離開后，長方形人在聚會地點獨自待到天亮，這次聚會，正方形人也還是沒來。

天亮后，長方形人披上罩子，混跡進圓形人潮之中。走到幾何中央大街時，聽到前方一陣喧鬧，他裹緊罩子上前一看，是梯形人——他傷痕累累，被懸掛在市中心的鐘樓上示眾，已然被吊死好幾天了。

梯形人被處死的噩耗傳開后，邊緣人聯盟分崩離析。鮮血和傷痕令人恐懼，罩子讓人感到安全。四個、三個、兩個……長方形人獨自呆立在房間中央，后來邊緣人的聚會只剩下他一人。

曾經的盟友都選擇了放棄，甚至成為敵人。被圓形占據的世界里，每個人都無限趨同。盡管長方形人很努力地保持清醒，但日復一日罩在圓形罩子里，他的棱角不斷磨損，每天都在往下掉著碎片。

3

這天，長方形人正在與一個圓形人聊天，突然聽到外面一陣騷動。他們出去一看，發現幾何中央大街的方向又擠滿了人，臨刑的圓盤上綁著一個垂死的邊緣人——她是個三角形。

長方形人麻木地和周圍的圓形人一起看著熱鬧，直到三角形人奄奄一息地抬起頭來。怎么會？長方形人沉寂已久的心臟突然狂跳起來，那個三角形人長著正方形人的臉！

為什么正方形人會出現在這里？為什么她會變成三角形？

熊熊烈火已經點燃，火光中三角形人的身影逐漸變得透明，在三角形中間，緊緊包裹的是一個圓的形狀。長方形人鈍重的腦袋思考了很久，他終于明白了那是什么——她是一位母親。

回憶紛涌而至，他明白了為什么她不愿意反抗，明白了那封情書里她寫了些什么內容，也明白了她為什么會變成一個三角形——三角形是最堅固穩定的形狀，能給內里的圓最好最安全的保護。

長方形人張大了嘴巴，他想要呼救，想要哭泣，想要吶喊，但是什么也說不出來。圓形的罩子削掉了他的最后一點棱角，身體和罩子融為一體，他終于變成一個真正的圓了。

他張大了嘴巴，卻陷入茫然，忘記了自己要做什么，于是他看著廣場中央的火光，和周圍的圓形人一起笑了起來。

……

一年后，第380號幾何法令頒布，規定只有線段可以存在。五年后，第415號幾何法令頒布，規定只有點可以存在。十年后，第527號幾何法令頒布，這則法令寫在全世界之上——世界已經變成一張白紙。

劉花花//摘自腦洞故事板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吳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