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啊，“干飯人”前鋒

如鹿

“我們每一天中有三大勝利：能完成作業、上課沒打盹——”

“還有一大呢？”

“吃飯不用排隊！”

這是我和同桌肥肥站在打飯窗口前，捂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的對話。此時食堂的人還寥寥無幾，但不遠處吃飯大軍已黑壓壓地趕來。打飯大叔見勢，頗興奮地對后廚搭檔吆喝：“敵軍還有5秒到達戰場，做好準備，全軍出擊！”

吃飯不排隊，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這需要老師大發慈悲沒有拖堂，還需要座位靠近教室后門，手表還要和學校的鈴聲分秒不差。每天在肥肥盯著手表倒計時之前，我的身體已向外傾斜，像拉滿弓的箭一樣，隨時準備沖刺。

“3，2，1，沖！”這句話比物理老師的提問更刺激腎上腺素的分泌，我們的身影猶如閃電，嗖地躥出座位。不僅起跑要快，耐力還要持久，畢竟我們要下三層樓，而教學樓距離食堂還有500多米。在奔跑中，我常常用余光瞥肥肥，她緊抿著嘴，頭發一上一下，眼神堅定，像是在完成某種神圣的使命。嗯，平時掀劉海兒就是要了半條命的她，只有在此刻才任由光亮的大腦門公之于眾。

當然，我們不總是這么順利。那時，早讀由老高看課，早讀之后吃早飯。每次老高都趁大家專心讀書，提前5分鐘就從后門偷偷走了。這天，我和肥肥也許被饑餓沖昏了頭腦，老高走了，我們也緊隨其后溜了。

結果在樓梯拐角處剛好看到老高，我們一個猛剎，可他還是聽到了背后的腳步聲。他罰我和肥肥站在樓道里思過，丟下一句“學習不用功，吃飯打前鋒”，然后一扭屁股又急匆匆離去。

結果我從窗戶竟看到他大步跑向食堂，原來老師也得跟學生搶飯吃！老高體態圓滾滾的，跑起來像被光頭強追殺的熊二，我忍不住笑起來。他像有感應一樣，朝窗戶看來，用手指我們。

還有一次，肥肥買了一雙厚底鞋，身高172厘米的她穿上這雙鞋后引起了班里很多男生的憤怒：“你小心摔一個四腳朝天！”

那天中午放學鈴一響，我們像往常一樣拔腿就跑。剛下過雨，路面有點滑，肥肥踩到一片楊樹葉，唰的一聲真的摔了個四腳朝天。我回頭想要扶她，她的眼神卻告訴我：“別管我，你快跑！幫我帶一份飯！”我只好忍痛轉身離去，只身去完成使命。后來，那雙涼鞋肥肥再也沒穿過。

到了高二，我發現肥肥速度慢了不少，一觀察，發現這貨竟然用手壓著劉海兒。以往跑起來頗有大殺四方的氣勢，現在竟扭扭捏捏小家子氣。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在我的逼問之下，原來她對隔壁班那個總是快我們一步踏進食堂的男生芳心暗許。

與去食堂不同，酒足飯飽之后，出食堂的我們則慢慢悠悠，手拉著手，休閑舒適得像老太太逛大街。尤其是夏日晚飯后那橘色的夕陽，那般驚艷，那般浪漫，我們常常駐足觀賞許久。離開校園后，我再也沒有見過那么溫柔的夕陽。

就這樣，我們的青春在一次次為了吃的沖刺中逝去。我們那平凡無奇的高中時代，留下的唯一的精彩瞬間是高三運動會，我和肥肥憑借這三年鍛煉出來的發達的腿部肌肉，分別取得了400米短跑冠軍和3000米越野冠軍。

畢業那天的最后一頓午飯，食堂阿姨和大叔的手突然不抖了，每個餐盤都滿滿當當，他們讓我們以后有機會一定回來玩。

我和肥肥吃完飯，手拉著手，走過大梧桐樹下的報刊亭，走過愛賣三無產品的小超市，走過馬上迎來翻新的操場，走過宿舍和教學樓……我們拿著像素不高的手機，拍了許多值得用一生回憶的照片。

走出校門，我和肥肥互說“再見”，我左拐，她右拐。走了一段路，我回頭看她，正碰上她也回頭看我，我們又笑著用力揮了揮手，轉過身卻有眼淚掉下來。

棟梁//摘自《哲思2.0》2022年第7期，遠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