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 晨 曹 霞 喻哲昊 李 萌 (昆明醫科大學第二附屬醫院中心實驗室,昆明 650000)
自閉癥是一組以社會交流障礙、語言和非語言交流障礙、興趣狹窄及行為重復刻板為主要特征的神經發育障礙性疾病。1943 年,美國霍布金斯醫院的兒童精神病學家KANNER 教授首次報道,并于2013年在美國精神病學診斷統計手冊第5版(DSM-Ⅴ)正式提出孤獨癥譜系障礙(autism spectrum disorder,ASD)的概念,并將兒童自閉癥、未分類的廣泛性發育障礙、阿斯伯格綜合征統稱為ASD。
ASD 病因不明,且發病率逐年提高,尚無特效治療手段,其中患者個體異質性強,也成為早期篩查和診斷治療的一大難題。ASD 被認為是環境和遺傳共同作用的結果,但仍未證實發病的病理機制和有效的臨床生物學指標,診斷主要依據行為學標準,存在較大局限。臨床病例顯示,ASD 患兒常伴有一種或多種自身免疫性疾病,家庭成員患有自身免疫病史的后代患ASD 的概率更高,且母體免疫激活已被認為是ASD 的風險因素,同時在患者體內也發現多種針對自身組分的反應性抗體存在,表現出自身免疫基礎[1-2]。近年來發現ASD 中樞和外周普遍存在不同程度的免疫失調,其中T 細胞及其細胞因子在其發生發展中顯現出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本文綜述了ASD中T細胞和相關細胞因子的研究進展,探討ASD 中免疫調節體系的缺失造成的不同T 細胞表型激活及其對于疾病進展的重要作用,為尋找潛在有效的生物學標志物和ASD 個性化防治提供新思路。
T 淋巴細胞簡稱T 細胞,源自骨髓產生的淋巴干細胞,在胸腺中發育成熟,循環于次級淋巴組織間發揮免疫功能,是適應性免疫應答的重要組成部分。T 細胞在胸腺中經過陰性選擇和陽性選擇后,篩選具有自身主要組織相容性復合物(major histocompatibility complex,MHC)限制和自身免疫耐受的T 細胞,并主要以幼稚的 CD4+或 CD8+T 單陽性 T 細胞向外周輸出,其表面的T 細胞受體(T cell receptor,TCR)決定T 細胞多樣性,遇到帶有相同抗原肽的抗原提呈細胞后,識別MHCⅡ類分子提呈的抗原決定簇的幼稚CD4+T 細胞分化為具有輔助效應的T(helper T cell,Th)細胞亞群,分泌相應的細胞因子對抗病原體感染;識別MHCⅠ類分子的幼稚CD8+T細胞分化為對抗病毒和腫瘤的細胞毒性T 細胞(cytotoxic T cell,CTL);同時在特定細胞因子環境下,分化成能抑制T 細胞過度增殖與活化的調節性T 細胞(regulatory T cell,Treg),預防自身免疫反應。
2.1 神經炎癥與T 細胞 ASD 近年來研究的主要進展之一就是發現神經炎癥可能是ASD 的致病因素。有證據表明,在ASD 多個腦區中發現激活的小膠質細胞和星形膠質細胞,從而導致腦組織中的促炎因子 IL-1β、IL-6、IL-17 和 TNF-α 表達增多,介導病理損傷[3]。最新研究報道,在患者死后大腦腔隙的血管周圍,出現大量多灶性淋巴細胞浸潤,主要是以 CD8+T 細胞為主,CD4+和 CD3+標記的 T 細胞次之[4]。作為我們認知中的免疫豁免區,正常情況下T 細胞不會跨越血腦屏障(blood-brain barrier,BBB)。而 FIORENTINO 等[5]通過分析 ASD 死后腦組織BBB 相關基因序列和蛋白譜,認為ASD 的BBB功能受損,且和神經炎癥相關,因此不難解釋T細胞的“越位”現象,同時CD8+T 細胞的腦內優勢提示可能存在潛在病毒感染。
在一項整合1 695 例自閉癥、精神分裂癥和雙相情感障礙患者腦樣本基因型和RNA 序列信息分析轉錄組調控異常的研究中,發現4 個模塊與神經免疫過程直接相關,揭示了神經發育障礙性疾病NF-κB 炎癥信號通路模塊普遍上調,而ASD 在干擾素反應和小膠質細胞模塊中表達最強,表現出疾病特異性[6]。此外,NADEEM 等[7]通過分離培養 ASD患兒T細胞,證實其T細胞中脂多糖主要受體TLR-4表達增加,激活NF-κB信號通路,導致NADH氧化酶(NOX-2)和活性氧(ROS)產生過多。而T 細胞在腦部浸潤,也很可能通過神經系統中大分子的過度氧化修飾而引發神經炎癥。
2.2 ASD外周T細胞過度活化
2.2.1 T 細胞數量與激活狀態改變 1977 年STUBBS 等[8]通過植物血凝素(phytohemagglutinin,PHA)刺激ASD 患者淋巴細胞轉化,首次發現ASD中T 細胞數量減少,隨后越來越多的研究發現ASD中適應性免疫應答出現異常,以T 細胞為主表現在T細胞數量、活化狀態和相關細胞因子的改變。
ASD 外周T 細胞主要通過流式細胞術進行檢測,早些年研究認為ASD 患兒的易感性主要與CD4+T 細胞的減少相關,在鮮少報道的成人ASD 的檢測中,卻發現更多的是以CD8+T 細胞升高為主的免 疫 表 型 ,CD4/CD8 有 所 下 降[9-10]。 然 而 根 據ASHWOOD團隊[11]的報道,與健康兒童相比,并未發現 ASD 患兒 T 細胞或是 CD4+T 細胞、CD8+T 細胞數量有統計學差異,受單一時間點檢測局限,同時也提示ASD 免疫學表現的異質性結果,但在同期研究中發現ASD中T細胞的激活狀態明顯發生改變。
ERICKSON等[12]發現ASD患者的淋巴細胞細胞外調節蛋白激酶(extracellular regulated protein kinases,ERK)激活增加,ERK 被認為是一種絲裂原活化激酶,該細胞外信號通路激活增加是ASD 淋巴細胞過度活化的非特異性標志。此外T細胞活化的早期標記物HLA-DR 和CD26 在ASD 中發現表達增加,提示ASD患者T細胞可能存在持續激活狀態[11]。2018 年 AHMAD 等[13]通過檢測 ASD 單個核細胞中表 達 HLA-DR 的 CD4+、CD8+、CD28+、CXCR4+和CCR7+細胞數量,發現ASD 患兒HLA-DR、共刺激因子和作用于初始T細胞的趨化因子受體表達水平顯著升高,再次證實以上猜想。另一方面,ASD 患者T 細胞CD95 表達減少,作為細胞凋亡信號,提示ASD中可能過度活躍的T細胞凋亡減少[14]。
2.2.2 適應性免疫反應相關細胞因子異常 細胞因子是由免疫細胞經刺激合成、分泌的一類具有廣泛生物活性的小分子蛋白。在ASD 的研究中,普遍發現其細胞因子分泌偏向于促進炎癥發生。最新研究證實ASD表達IFN-γ、IL-6、IL-9、IL-22和GM-CSF的CD45 細胞顯著增加,同時針對ASD 促炎因子的薈萃分析,為ASD體內更高濃度的IL-1β、IL-6、IFN-γ和TNF-α的存在提供更有力的證據[15-16]。
雖然在ASD 個體中產生的細胞因子表型不盡相同,但這種紊亂與其異常行為直接相關。研究發現ASD 體內高表達的IFN-γ與其刻板行為和交流障礙密切相關[12]。同時近年來多有報道ASD 患者Th2細胞分化傾向,證實其特征性細胞因子IL-4、IL-5、IL-6、IL-13 在患者血清中升高,且具有這類特征的ASD 患兒發育評分較低[17-18]。在新生兒血斑檢測中,IL-4的升高增加了ASD的發病率,并與其嚴重程度呈正相關,同時還顯示出增加智力障礙的風險[19-20]。在被確診為ASD 的母體血清和羊水中也發現IL-4 明顯升高,提示其在早期發育中影響胎兒乃至出生后兒童的正常發育[21-22]。
Th17 是新發現的一個獨特的CD4+T 細胞亞群,主要產生IL-17、IL-21 和IL-22,已經證實在多種自身免疫病中發揮作用。ASD中Th17亞群升高,IL-17明顯高于健康對照組,增強炎癥反應的同時,證實這些改變與ASD 異常行為呈正相關[23]。同時IL-17可穿越胎盤屏障,在嬰兒大腦中起作用,導致皮質和行為異常,在早期的母體免疫激活中可能發揮重要作用[24]。ASD 患者腸道微生物還顯示出 Th17 極化傾向,合并腸道問題共病的ASD患兒Th17和IL-17顯著升高,未合并腸道問題的ASD 兒童則表現為以IL-13+CD4+T 細胞為特征的Th2 亞群優勢,兩組顯示出無差異性IFN-γ 升高。在體外細胞實驗中,拮抗IL-6 可以阻斷CD4+T 細胞中上調的IL-17a 信號傳導,提示治療的潛在靶點[25]。
與此同時,T 細胞活化相關的轉錄因子和不同的 T 細胞亞群,即 Th1(T-bet)、Th2(GATA-3)、Th17(RORγt)在ASD 患兒中均有增加,表明ASD 存在免疫障礙的同時,并未支持單一細胞極化傾向的論證,由此推測效應T 細胞的普遍激活狀態可能與缺乏充分的調控機制有關[26]。
2.3 Treg 體系缺陷 Treg 是一類具有抑制T 細胞作用的調節性CD4 T 細胞亞群,主要通過分泌IL-10、TGF-β 和 IL-35 參與自身免疫耐受的建立,同時在外周不同組織中適度調節T 細胞介導的免疫應答。
研究表明有ASD 患者出現Foxp3+Treg系統性缺陷,循環CD4+CD25highTreg 頻率顯著降低,且 Treg 減少導致抗炎因子IL-10和TGF-β分泌減少,與疾病嚴重程度呈負相關,顯示出更糟的行為變化[23,27]。此外,在Treg 細胞中發揮重要免疫調節作用的轉錄因子Helios 也出現改變,證實與健康兒童相比,ASD 患兒Helios mRNA 和蛋白表達水平較低,且CD4+細胞、CD8+細胞、Tim-3+細胞和 CXCR3+細胞中 Helios下調,提示免疫功能障礙[28]。在最近的ASD 分組研究中也發現Treg和表達IL-10+的CD4+細胞有下降趨勢,表明T 細胞調節受限的共性現象[29]。同時在ASD 中發現IL-35 分泌減少,作為Treg 發揮免疫抑制作用所必需的效應因子,IL-35的濃度水平與ASD的嗜睡、過度活動以及不當語言成反比[30]。有趣的是,由于Treg 和Th17共用一個前體細胞和一套TGF初始信號,正常情況分化為Treg,而炎癥狀態下分化為Th17,因此Treg 的缺失,很大程度促進了Th17 的炎癥性激活。綜上表明Treg 體系的缺陷可能是導致T 細胞亞群出現不同程度過度激活的重要因素,進而引發ASD的相關癥狀表現。
ASD 患者普遍存在免疫紊亂,以T 細胞介導的適應性免疫為例,ASD 患者可能缺少適當的免疫應答機制。由于缺乏正常人調控T細胞增殖和分化的完整Treg 體系,T 細胞出現不同程度的激活表型導致ASD 長期的炎癥狀態,其異常表型與ASD 患者的行為和發育密切相關,表明T 細胞在ASD 發病中發揮重要作用,因此恢復其調節機制很可能有利于ASD 癥狀的改善。但是免疫失調并不是ASD 的全體現象,因為ASD 異質性強,遺傳背景和環境因素尚不清楚,且當前研究又受限于樣本量小的問題,很難得出共性結果。然而存在免疫失調的ASD 患者很可能是一類特殊的亞組,研究探索的相關免疫指標有機會用于ASD 的早期篩查和靶向治療。雖然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免疫功能障礙在ASD 發病中發揮重要作用,但其中關聯尚未可知,仍存在許多問題等待解答。
不過近些年通過免疫調節治療改善ASD 行為的報道并不少見。如應用具有一定免疫抑制作用的抗精神病藥物利培酮,聯合塞來昔布和環氧合酶-2選擇性非甾體類抗炎藥物,改善ASD 的刻板行為和社會戒斷的有效性報道,以及通過靜注丙種球蛋白改善免疫指標和不良行為的成功案例,都表明免疫治療這條路是可行的[31-32]。隨著動物模型的介入,應用不同干預措施幫助確定ASD 發展及惡化的相關機制,以及通過聚類分析進行ASD 亞組分型的研究手段,都可以塑造未來的ASD 研究假說,為逐步揭示ASD的病理機制打下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