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叔河
“東坡居士酒醉飯飽,倚于幾上,白云左繚,清江右洄,重門洞開,林巒坌入。當是時,若有思而無所思,以受萬物之備,慚愧!慚愧!”
蘇軾曾在《書臨皋亭》一文中用短短16個字就描寫出了如電影畫面般的優美景致:
從左邊窗子看出去,看得到高天上繚繞的白云;從右邊望下去,看到的是從這里婉轉流過的江水。把前邊的門戶統統打開,對面一大片青翠欲滴的山景,又呈現在他眼前……
他為這里景色之美深深地陶醉了。這時候,他的思想好像格外靈敏,卻又格外單純,單純到只剩下對創造出美的大自然的感激和對自己很少參加創造只知充分享受的慚愧。
我曾為屠格涅夫、吉辛、孟浩然、史悟岡筆下的景色所感動,覺得這要比紙上、布上的,甚至比視網膜上的,更能入心脾、奪情志。不僅因為他們的觀察比我細致、他們的感覺比我靈敏,而且也因為,他們對大自然的理解和愛意,比我深刻、強烈得多。
這便是文學的力量,是文學家不同于我輩常人的地方。
蘇東坡在承天寺,還用了十幾個字寫景,在臨皋亭這里則更少直接的描寫,只寫自己的感動和慚愧。美同樣感動過別的文學家,而且還間接地感動過我,但在“造物者之無盡藏”面前,能夠知慚愧如東坡者,卻似乎很少。
大自然給了人一切,包括人本身;人卻只在利用它,甚至侈言改造它。
迪迦//摘自《念樓學短》,湖南美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