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屏南 萬安廊橋有“遺夢”

木拱廊橋，不僅是歷史文化遺產(chǎn)，也承載著民族精神生生不息的根脈

8月6日晚，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福建屏南縣萬安橋突然失火，橋體幾乎被全部焚毀。

萬安橋橫跨在中國傳統(tǒng)村落與省級歷史文化名村棠口村、長橋村之間，當一位村民趕到橋邊，火光已經(jīng)照亮半邊天，被火焰裹挾的萬安橋在濃煙中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燒成半截的木頭帶著火星持續(xù)掉落水中。木橋燃燒了40多分鐘，明火才被撲滅。

這座凝結著閩北人鄉(xiāng)愁的木拱廊橋，永遠地留在了那個夜晚。

命運多舛 曾歷經(jīng)多次損毀

被焚毀前，萬安橋是中國最長的古代木拱廊橋。

在數(shù)千年木結構體系橋梁史上，閩浙地區(qū)木拱廊橋數(shù)量、質(zhì)量均居于全國前列，這是一種“河上架橋，橋上建廊，以廊護橋，廊橋一體”的古老橋梁形式，編木為之的拱架結構，代表了古代木構橋梁的最高科技水平。

作為中國木拱廊橋的典范之作，萬安橋長9.2米、寬4.7米，橋下五墩六孔，橋上有橋屋38個開間，檐下有13幅楹聯(lián)，廊下左右兩排木凳（俗稱美人靠）供游人歇息。整座橋用柱156根，穿斗式梁架飛檐走梭，頂蓋雙披青瓦，古樸端莊，氣勢雄偉。

然而，這座橋自北宋建成以來，在九百多年歷史長河中，曾歷經(jīng)多次損毀、重建。

明萬歷十六年，萬安橋被人為拆毀，只剩下一塊木板;清康熙四十七年遭到火焚，后于乾隆七年、道光二十五年兩次復建;民國初年，萬安橋被軍閥燒毀，1932年由伸臂橋改為編木拱橋，相傳正是在這次改建中，一名工匠從拱架跌落河中，幸而安然無恙，由此定名為“萬安橋”。

1952年，萬安橋西北端被大水沖毀，當?shù)卣坏貌辉俣刃掭荨?/p>

木結構橋梁建造術的活化石

在中國傳統(tǒng)木架結構橋梁中，木拱廊橋技術含量最高。著名橋梁專家唐寰澄在《中國科學技術史·橋梁卷》一書中寫道，木拱廊橋“在世界橋梁史上惟有中國有之”。

廊橋的魅力，不僅在于中國獨有，還在于不用一釘一鉚，而是整體采用榫卯結構，在高山溝壑間建造起長虹臥波般的景致。2008年，“木拱橋傳統(tǒng)營造技藝”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一年后又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急需保護的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

“營造這些橋梁的傳統(tǒng)設計與實踐，融合了木材的應用、傳統(tǒng)建筑工具、技藝、核心編梁技術和榫卯接合，以及一個有經(jīng)驗的工匠對不同環(huán)境和必要結構力學的了解。”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評價說。

作為木拱廊橋的代表，萬安橋不僅為當?shù)鼐用裉峁┝巳粘３鲂械谋憷彩撬麄冃蓍e娛樂、游覽聚會的重要場所。2012年，國家文物局正式將包括萬安橋在內(nèi)的閩浙兩省22座木拱廊橋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預備名單》。

據(jù)當?shù)孛袼讓＜谊憚t起介紹，木拱廊橋曾出現(xiàn)于北宋，是我國木結構橋梁的活化石，之后很長時間都沒有這種橋梁的再建記錄。

“《清明上河圖》里有一座汴水虹橋，像彩虹一樣。但近代橋梁考察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這種橋梁樣式，直到上世紀五六十年代，茅以升團隊做田野調(diào)查，才在閩東北和浙西南發(fā)現(xiàn)了木拱廊橋。”陸則起說。

原來，閩浙山區(qū)多峻嶺溝壑，且雨量充沛，河流不寬，適于建造木拱廊橋。橋梁承受的壓力由兩岸巖石承擔，保證了穩(wěn)定性，造橋使用的杉木則可以就地取材。

橋畔鐫刻的碑文，昭示著木拱廊橋?qū)τ谏街写迓涞墓参幕瘜傩浴?/p>

防火始終是木橋保護的考驗

萬安橋失火當晚，屏南副縣長李章通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參與到應急處置當中。他介紹，當?shù)厣杏幸恍﹥?yōu)秀的非遺文化傳承人，廊橋的檔案也保護得比較完整，在各方幫助下，不久將啟動修復工作。

曾參與過萬安橋修繕的福建工程學院教授姚洪峰也認為，修復萬安橋并不是一件難事，過往的歷史資料和相關圖紙，足以支撐起相關工作。

但是在建筑歷史學者、《編木拱橋：技術與社會史》作者劉妍看來，木拱廊被燒毀后，面臨的不是修復，而是重建工作。過去的木制橋梁也是如此，如果遭受火災，木構部分被燒毀但石基還在，就相當于在石基之上，重新建造起一座橋梁。

實際上，無論修復還是重建，都只能還原萬安橋的外表，無法復原附著于舊橋之上的歷史文化信息。

文化部、公安部在1984年印發(fā)的《古建筑消防管理規(guī)則》要求，凡古建筑的管理、使用單位，必須嚴格對一切火源、電源和各種易燃、易爆物品的管理，并要求古建筑保護區(qū)必須設有相當數(shù)量的消防用水。但萬安橋救火視頻顯示，橋上沒有布設消防水管，而且滅火器稀缺，僅靠民眾用桶汲水，完全不能阻止熊熊大火。

“就像全部的干柴累在一起燒。”姚洪峰認為，對于萬安橋這樣一座接近村落的古橋，在多人散步乘涼的夏夜，依然無法迅速消滅火情，“說明防火問題始終是木橋保護的考驗”。

留住鄉(xiāng)愁 傳承民俗與根脈

近十年來，受火災、洪水、臺風影響，木構古建文物被損毀的事件，多有發(fā)生。

2013年，有“亞洲第一廊橋”之稱的重慶黔江濯水古鎮(zhèn)風雨廊橋，被一場大火燒毀了橋面以上的木構部分;2015年，云南大理拱辰樓發(fā)生火災，過火面積約300平方米，使六百多年文物古跡毀于一旦;2016年，浙江順泰縣有三座古廊橋，在臺風中被損毀;2017年，有“亞洲第一高斗拱木塔”之稱的四川綿竹靈官樓，毀于突發(fā)大火;2021年，中國最后一個原始村落——云南臨滄翁丁老寨發(fā)生火災，村寨幾乎全部被燒毀。

一起大火、一場洪水、一次臺風抹掉的，除了凝結在古建文物身上的人文歷史，更有數(shù)十代當?shù)鼐用瘛⒘b旅游客行色匆匆的斑駁記憶。

此番萬安橋事故，不僅再次為文物保護敲響了警鐘，也必將為古建文物修葺與重建提供經(jīng)驗。

建筑歷史學者劉妍分析，在重建過程中，非遺傳承人會照應老橋樣式，但不可能百分之百復原老橋之前的模樣。他們會按照自己的知識、技術經(jīng)驗建起新的橋梁。況且，由于編木拱橋自身的建造難度，歷史上曾有過傳承人造橋失敗的記錄，為了避免重建后橋身變形，匠人們會把橋身的堅固、穩(wěn)定，作為建造廊橋的第一要義。

并且，隨著時代的發(fā)展，由于木拱廊橋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在的主流橋梁，越來越多的傳統(tǒng)工匠開始放棄自己的本行。這也提醒人們，對木拱橋和其他榫卯建筑技術人員的保護、對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傳承，與古建文物的保護同樣重要。

此外，全國各地的廊橋，在廊屋普遍設有戲臺、凳床、攤點，是居民飲茶、納涼、看戲、集會、歇息、觀賞、貿(mào)易的重要活動場所。以地方戲為主的戲曲表演，也需要借助廊橋這個空間和舞臺，才能得以傳承發(fā)展。如果沒有了廊橋，就相當于失去了一個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載體，“廊橋戲”也會逐漸走向枯萎，甚至消亡。

因此，守護木拱廊橋，就是在守護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讓漂泊在外的游子們記得住鄉(xiāng)音、留得住鄉(xiāng)愁。從這種意義上說，對包括木拱廊橋在內(nèi)的古建筑文物的保護，也是在守護中華民族綿延不絕的精魂，守護民族精神里生生不息的根脈。

相信，萬安廊橋還會回來，在某個光風霽月、雨過天晴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