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生長》之后，那些孩子改變命運了嗎

事件回放

2010年7月，《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正式發布，主要內容之一是推進素質教育改革試點。同年8月，北京十一學校在時任校長李希貴的牽頭下，決定組織教學形式變革，以“選課走班”的方式代替傳統的班級制度，同時推出導師制、選修課等舉措。次年，北京十一學校被確定為國家辦學體制和高中特色發展改革試點。

十一學校成為媒體的焦點，媒體人粟國祥意識到，教育改革的成效需要更長時間的觀察。2012年，他決定自籌資金，以紀錄片的方式進行長期記錄。這部原本名為《教育突圍》的紀錄片之前計劃拍攝三年，以孩子們的高考作為結尾，但最終導演組商議，將片子的主題放在三位主人公的個人成長上，呈現他們如何尋找“內驅力”的過程。

2022年，系列紀錄片《真實生長》上線后，片中的主人公與普通觀眾一樣，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這部伴隨他們成長的紀錄片。

“理想狀態下的微型社會”

回望15歲的自己，主人公之一周子其將這段高中歲月形容為“展現了一個接近理想狀態下的微型社會應該有的樣子”。

周子其是從十一學校初中部直升進入高中的文科生，他喜歡歷史，手邊經常拿著一冊《劍橋中國史》。作為學校辯論隊的主力，他說話習慣引經據典，但課余時間總是偷偷打游戲，是導演張琳眼中的“非典型學霸”。

開學之后，周子其翻看了學生管理手冊，動筆給校長李希貴寫信，表達了自己對軍訓制度和禁止早戀的不滿。“學生手冊上說，男女不當交往產生不良影響的會記大過，可什么是‘不當交往’，什么是‘不良影響’，這個自由裁量度太大啊……”

李希貴組織開會研究，對學生代表說：“盡管有些事情，你們了解得不是那么全面，但是你們的視角很好，老師們特別感謝你們。”很快，周子其的意見被采納，十一學校宣布取消初中部軍訓，高中部軍訓減少了兩天。周子其還和幾個同學參與到學校的具體管理中，針對學校方方面面的問題提出意見。

“我沒想到他們能管得這么松，可幸福了。”面對鏡頭，陳楚喬總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冷靜。陳楚喬是從其他初中考入十一學校的理科生，是一個典型的“文藝青年”。偶然的機會，她選修了一門只有8個人的魯迅研究課程，本意只是希望多了解魯迅的作品，結果卻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開設這門課程的黃娟老師特別喜歡提問， 從魯迅小說里的“ 我” 是不是新黨， 到“ 為什么人需要有歸屬感”，陳楚喬覺得這門課是獨一無二的，因為它“要求學生有一顆對生活敏銳的心、一顆對情緒和思緒敏感的心”。

高二那年，陳楚喬加入了微電影社，想盡辦法說服校方投資七千多元拍攝了一部校園題材的電影，竟然還在后續的“發行”中把錢賺了回來。

陳楚喬說，十一學校帶來最大的影響就是培養自己學會觀察身邊的人，并對他人保持著長久的興趣。“在這里你可以遇到很多擁有相同愛好的人。”

好的教育就是擁有更多可能性

《真實生長》是張琳第一部獨立署名導演的作品。2005年，張琳考進了清華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回看長達8年的拍攝與制作，張琳覺得自己之所以能夠堅持完成這部紀錄片，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她漸漸從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和周子其同為頂尖大學的學生，和陳楚喬是同行，而二十年前，她的性格和李文婷相似。

李文婷是三位主人公中年紀最小的一位，她出生于山西，因為父親的工作，一家人搬到了北京生活。她以懷柔郊區某校第一名的成績考入十一學校。面對鏡頭，她總是顯得靦腆和羞澀。

李文婷進入十一學校后，產生了落差感，從普通學校的尖子生成為好學校里的中等生，一度壓力很大。在導師方習鵬的幫助下，李文婷在高二終于考進了年級前一百名，拿到了“雙科飛躍獎”。她還出人意料地選擇了舞蹈課，在期末匯報的時候，穿上背心、短褲、高跟鞋向大家展示了一段韓國女團舞。

在時任北京十一學校戰略顧問的李茂看來，《真實生長》更多聚焦在少年人的成長故事，而不是展現學校教育改革的全貌。“我們很難去評估三年的教育是否真的可以對一個人的一生起到決定性的作用。”他說。

《真實生長》上線后，不少網友表達了對三位主人公的羨慕，認為只有大城市才能擁有這樣優質的教育資源。李茂不完全認同，他說：“真正可以復制與發揚的是教育改革的底層邏輯，比如，對孩子的尊重、鼓勵他們閱讀，或者加強體育教育……好的學校教育只能讓學生一定程度上避免不好的教育，從而擁有更多的可能性。”

“適合自己的就是好的”

在十一學校，有一句流傳較廣的口號——“不為高考，贏得高考”。自由寬松的氛圍主要針對高一和高二的學生， 等到了高三，大家要重新面對題海與考試。

周子其喜歡歷史，父母卻希望他選擇金融專業。因為高考分數不夠，他“如愿”進了北大歷史系。人生新篇章開始，周子其卻陷入精神危機。他覺得注重考據的歷史系不適合更關注現實問題的自己，又選擇經濟學作為第二學位，并在畢業后留學美國，進入芝加哥大學學習公共政策。

“我覺得我讀書都是讀最好的書，選無可選了。”周子其出國半年后遭遇疫情，滯留在美國上了一年半的網課。回國后，他進入了一家頭部教育培訓機構，入職兩個月后，教培行業開始整頓， 他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失業，目前就職于一家留學咨詢公司。

陳楚喬高中畢業后去紐約視覺藝術學院讀了四年電影專業，現在在北京為電影夢奮斗。回國那年，正好遇上影視寒冬，在朋友的介紹下，她參與了幾個影視劇項目，以場記的身份入行。

2021年，陳楚喬在一部小成本電影里擔任執行導演，她對未來規劃清晰：留出時間寫劇本，以后還是要做導演。

回憶起高考那段時光，李文婷覺得：“高三心態蠻好的，其實就是忙了些，每天很充實，很努力地做一件事，少了些休閑時間。”

李文婷一直和縣城同學保持著聯系，十一學校讓她在高中時代就學會了做出更適合自己的選擇。大四那年， 她有兩個保研的選擇：偏重學術的中央財經大學與偏重實踐的對外經貿大學。

經過分析，李文婷覺得自己不適合走學術的道路，果斷選擇了后者。

畢業后，她進入北京的一家銀行做柜員。“賺錢不多，但是穩定，工作環境也很單純。適合自己的就是好的。”

對比一路走來認識的同學和朋友，陳楚喬越發覺得，高中階段經歷的教育實驗并沒有拉開自己和他人的差距。她認為：“對比受應試教育長大的朋友，我們沒有本質上的不同。說實話，高中三年的學校教育對一個人來說可能不是最重要的。”

張琳很喜歡《真實生長》的片尾曲《白墻》，歌詞中的一句“漫長路如何獨自前往”，在她看來道出了這部紀錄片的主旨，“每個人都要經歷尋找自我的階段，這是最能夠和廣大觀眾共鳴的地方”。

河河//摘自2022年6月2日《南方周末》，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