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10年,18歲的常州少年趙元任以第二名的成績考取了“庚子賠款”退款留學項目第二期的留學生,剪掉辮子、穿上西裝的他登上了開往美國的客船。他想象中的美國,應該是在明信片中看到的那種遍布高樓大廈的樣子,不過,最后他卻在一個叫“綺色佳(現譯伊薩卡)”的小地方落腳讀書,并逐漸喜歡上了這個自然風景優美的小城。而在那個時代,他就已經有了一個比較前衛的愛好——自拍,身邊的一切都被他的鏡頭記錄了下來。
1892年,趙元任出生在天津,因為祖父是官員,他一直隨家人在保定、冀州、常州、蘇州等地遷居生活,從小就能模仿各地的口音。1906年,趙元任在常州的新式學校讀書,一年后考入南京的江南高等學堂。讀書的這幾年,他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也第一次接觸到外國老師。在常州,因為國學大師呂思勉,他喜歡上了歷史課。在南京,他的英語、物理老師都是美國人,他選修德語,還能經常讀林紓翻譯的西方小說。在放眼看世界的過程中,本就有舊學基礎的趙元任心中,又種下了西方文化的種子。他興趣廣泛,喜歡音樂、天文、文學和戲劇,也喜歡各種新奇的發明和小物件。
1910年,18歲的趙元任以第二名的成績考取了“庚子賠款”退款留學項目的留學生,剪掉辮子、穿上西裝,登上了開往美國的客船。到康奈爾大學后不久,趙元任很快做了兩件事,一是馬上買了一架鋼琴,二是和同學合買了一部相機。他選擇數學為主專業,又選修了語言學、物理和音樂,1915年又到哈佛大學攻讀哲學。趙元任感嘆,對在美國的學習方式“喜歡得不得了,一不小心就待了十年”。
因為涉獵領域眾多,趙元任被稱為“文藝復興式”的通才。能夠形成這種“通才”既是天賦異稟,也有時代賦予的機緣。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科學技術的進步,科學主義的思想在全世界興起,中國留學生在美國接受著新知識、新技術的刺激,自然想多學些東西——盡管這帶有些許實用主義。日后,這些留學生中的許多人成為中國某一特定領域學科的創始人,比如,胡適、竺可楨。
抱著“科學救國”的思想,1914年4月,康奈爾大學的一些中國留學生發起創辦了《科學》月刊,在上海出版,趙元任是其中的主力。之后,《科學》雜志成為國內傳播科學思想的前沿陣地,其內容還影響了陳獨秀等人創辦的《新青年》。
趙元任旗幟鮮明地同情一切革命之人,但他本身并不喜歡參與組織學術活動以外的任何運動。給《科學》雜志撰稿,以及后來與胡適在白話文運動中的合作,幾乎是趙元任在青春時期難得參與過的,較為激進和理想主義的社會活動。為了傳播科學思想,趙元任過了一段苦日子。為了雜志能夠不賠錢,學生們把獎學金貢獻了出來。因為這個原因,趙元任有一段時間吃得不好,營養不良。知識面廣博的趙元任很快成了雜志的撰稿主力,撰寫了關于天文學、心理學和物理的多篇文章,還發表了自己的第一首音樂作品,忙得腳不沾地。
《文學改良芻議》讓胡適成為中國文學改良第一人,在胡適文學思想的形成過程中,趙元任科學理性的觀點起到了很大作用。趙元任經常幫助胡適修改文章,對語言極度敏感的他說胡適的白話文“不夠白”,還用錄音設備錄下來讓胡適琢磨。胡適給好友留下了“每與人評留美人物,輒常推常州元任君第一”這樣的高度評價。
趙元任很忙,還因為他的通才名聲早已傳入國內。1919年,從哈佛大學畢業后,母校康奈爾大學的教職板凳還沒坐熱,國內學術界就盯上了這位“通才”。清華大學希望他去任教,蔡元培等人游說他去北大。最終,趙元任接下了另一個短期任務:幫助來中國演講的哲學家羅素做翻譯。因為羅素的演講涵蓋數學、哲學、心理學等多門學科,當時能完成這種任務的人幾乎只有趙元任。





1926年,已經舉家赴美教書的趙元任又被召回,到清華大學國學院擔任導師。這一次,清華大學一口氣給他開了7門課——數學、物理學、中國音韻學、普通語言學、中國現代方言、中國樂譜樂調和西洋音樂欣賞。過了一年,蔡元培等人提議設立中央研究院,下設歷史語言研究所,派趙元任負責創建語言組并擔任主任。在這段時間,趙元任帶人到各地做中國方言的調查研究,用當時先進的錄音設備留下了大量寶貴的歷史資料,同時帶出了日后中國語言學界的一大批專家,王力、丁聲樹、吳宗濟等。
為了躲避戰亂,趙元任在1938年再度離開中國,到耶魯大學和哈佛大學工作,最終于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東方語言學系退休。
從早年對音樂、天文等事物的喜愛中,趙元任已經開始初露他“科學享樂主義者”的一面。大女兒趙如蘭說他對音樂的愛好是出于邏輯的興趣,夫人楊步偉也談到,她剛剛結識趙元任時,感覺他說笑話“沒說出太大意思”,但大家都看得出他自得其樂。學術研究本身給趙元任帶來了成就與心靈的慰藉,他真的把語言學玩成了一門具備高超邏輯的娛樂。在美國期間, 比如,女兒將外孫女送到他們夫妻處照看,他突然對嬰兒咿呀學語的聲音十分好奇,并做了詳細記錄,還錄了音,很快寫出一篇語言學中少見的關于嬰孩語言的科學論文。
趙元任的溫和、不問政治,也導致他在大眾心中的形象模糊不清。作為一個視語言研究為生命的人,趙元任對母語和祖國懷有濃厚的情感,他曾說,美國是這個地球上他去到中國的一個中間站,中國才是他的目的地。但他能夠回去的機會少之又少。1956年,他在美國灌錄唱片時,每錄到唐詩《長恨歌》《琵琶行》時就無法繼續,忍不住落淚。直到1972年中美關系緩和,在周恩來總理的關心下,他才得以回國探親。
許若虹//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22年第21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