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侄文稿

1

京城長安，書香堂正舉辦一場大唐書法拍賣會。其中一幅字帖引起了所有人的關注，這就是大書法家顏真卿的《祭侄文稿》。

顏真卿的書法在大唐首屈一指。他的代表作《祭侄文稿》《爭座位帖》《告伯父文稿》被稱為“顏氏三稿”。其中《祭侄文稿》是繼“天下第一行書”王羲之《蘭亭序》后的“天下第二行書”。所以，它一出現(xiàn)在拍賣會上，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也引起了所有人的議論。

有人認為它是絕世珍品，也有人認為是贗品。請來的書法鑒定專家各抒己見，爭論不休，使得字帖的真?zhèn)胃訐渌访噪x。沒有辦法，只好請京城首席鑒定大師付鼎山出場。

付鼎山站在書香堂大廳中，氣宇軒昂，望著掛在墻上的《祭侄文稿》。看了一會兒，他轉過臉來，微微閉上眼睛，輕聲自語：“顏真卿書法精妙，擅長行、楷，初學褚遂良，后師從張旭，得其筆法。其正楷端莊雄偉，行書氣勢遒勁，創(chuàng)顏體，對楷書影響很大，與柳公權并稱‘顏柳’，又叫‘顏筋柳骨’?！边@一番話，讓滿堂的人聽了都暗自稱贊：“真是鑒定書法的行家?！?/p>

付鼎山又轉過臉去，他背著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墻上的字帖，大堂里鴉雀無聲。“這幅《祭侄文稿》是假的。”此言一出，眾人大驚。

字帖的收藏者，一位身穿紫袍、闊綽的商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從民間收集到這幅字帖，并沒有花多少錢，聽說特別珍貴，所以把它買了下來，重新裝裱，本來想大賺一筆，現(xiàn)在看來沒有指望了?？伤€不甘心，問道：“您怎么知道是假的呢？”

付鼎山侃侃而談，眼睛并不看著商人，而是看著周圍的人，似乎這些話，他根本不是對商人講的：“初看這字帖，字寫得雖然很不錯，很有靈氣，但仔細看，就會發(fā)現(xiàn)不少破綻。且不說筆法如何，你就看這卷面，與顏真卿所有的字帖都極不相同。書法大師顏真卿一向嚴謹，筆法神奇，一絲不茍。你看這卷面卻一點兒也不清爽，筆跡匆忙、急促，還處處見涂抹、刪補?！?/p>

眾人都連連點頭道：“說得真對。”

付鼎山又提高了嗓音：“你再看這字，字形時大時小，行距忽寬忽窄，筆墨也潤燥不均。不用多說了，這絕對是贗品?！备抖ι酵緛砭透?，他指出的破綻又十分明顯，沒人再有異議。

商人十分失落，覺得有些丟臉，像是要為自己找回一點兒面子，他笑嘻嘻地說：“這是我家仆人在小貨攤上買的，想撿個漏兒?！?/p>

“你買這個花多少錢？”

商人回頭一看，背后站著一位年輕書生，說話女聲女氣，眉毛描得細細的，像是個戲子。

“你想買？”紫袍商人不屑地問。

細眉書生點點頭，“我父親挺喜歡書法，尤其是顏真卿的書法，可他的真跡太貴，買不起。不如買一幅假的，反正我老父親也不辨真假，哄他高興就行。”

眾人看他不懂行，哄笑著道：“賣給他吧，讓他孝敬老爹?！?/p>

商人也順水推舟，很大方地說：“五兩銀子，你拿走?！?/p>

2

傍晚時分，付鼎山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望望窗外，太陽已斜到西天。

他的宅院很闊綽，二重院落，院中有假山石、花壇、藤蘿架。此時桃花開得正旺，在夕陽的映照下，仿佛飄浮著一朵朵小云彩。

付鼎山輕輕地吸著鼻孔自語：“這么長時間了，這家伙怎么還不來呀？可別出什么意外！”

他總覺得，當時在大堂里，有一雙眼睛盯著他。那是一個躲在人群后面、穿著袍子、用衣帽遮住臉的人。那人時隱時現(xiàn)，讓他看不清楚。所以，現(xiàn)在他等的人沒來，讓他煩躁不安。

這時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撮T的老仆到后院來了，后面跟著一個年輕人，是細眉書生。細眉書生的樣子有些狼狽：頭發(fā)蓬亂，身上白長衫蹭有泥點兒。

“你怎么這會兒才來呀？”

“您不知道，中間出了點兒岔子。我記著您的話，從書香堂出來，在長安城里轉了一大圈兒?？纯礇]人跟著，我才往您家的方向走。沒想到在小巷子口，碰上個魯莽的家伙從旁邊跑來，正好和我撞了個滿懷，把我撞了一個大跟頭，您看這額頭都磕破了，衣服也弄得臟兮兮的?！?/p>

付鼎山忙問：“那人什么樣兒？”

“看不太清楚，穿著袍子，戴著帽子，像是個和尚，可是臉蒙得嚴嚴的?！?/p>

“是棕色衣袍嗎？”

“對，就是棕色衣袍。他還瘋癲癲地說了一句：‘真真假假，只有自知?！?/p>

付鼎山心里一沉，他想起了盯著他的那雙眼睛。

這和尚的眼光，和別人不同，好像能夠看到他的心里，特別是他挑剔《祭侄文稿》，有根有據(jù)地說這個作品是贗品時。和尚雖然一言不發(fā)，眼睛卻已經(jīng)送過話來，滿眼的嘲諷和蔑視。

“那東西拿來了嗎？”

“拿來了?！奔毭紩⌒囊硪淼兀瑥膽牙锶〕鲆粋€紙卷兒，遞給付鼎山。

付鼎山打開一看，正是《祭侄文稿》。他從衣袋里取出二十兩銀子，交給細眉書生道：“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說?！薄拔抑?，爛在心里，打死也不說?！奔毭紩舆^銀子，眉開眼笑地走了。

3

付鼎山關上門，打開燈，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展開紙卷。沒錯，就是《祭侄文稿》，這件稀世珍品總算被他搞到手了。他歡喜地揮了一下手，坐在桌邊，準備好好欣賞一番。

紙稿里好像夾有一個東西。付鼎山眉頭微蹙，把那東西拿出來，原來是折疊了幾折的小紙片。

打開來，上面有字：

你在書香堂大談《祭侄文稿》是假，振振有詞地說：假在卷面不清爽，字跡匆忙，刪改、涂抹處處可見。

你為什么不談，顏真卿寫此文時，是因為心潮澎湃，悲憤難抑，才會一再涂改。這點，你不會不清楚吧？

付鼎山冷笑一聲：“這些我當然知道?！都乐段母濉吩揪筒皇亲鳛闀ㄗ髌穪韺懙摹！?/p>

當年安史之亂，顏真卿堂兄顏杲卿是唐朝著名將領，他起兵聲討安祿山，由于太原節(jié)度使擁兵不救，以致城破，顏杲卿與兒子顏季明先后罹難。顏真卿聞之，血淚交進，悲憤交加，遂寫《祭侄文稿》。

顏真卿寫此文時，開始尚能駕馭自己的感情，字跡大小勻稱，濃纖得體，至“賊臣不救，孤城圍逼”時再也抑制不住百感交集的激憤，就像火山迸發(fā)，狂濤傾瀉，所以會出現(xiàn)“字形時大時小，行距忽寬忽窄，用墨或燥或潤，筆鋒有藏有……”

正因為無意作書，心情極度激憤，才使得文稿神采飛動、起伏跌宕。是血淚與筆墨交融的一氣呵成，才使得《祭侄文稿》成為稀世之珍、千古名作。

付鼎山在拍賣會上，故意反說，把這些說成缺點，眾人深信不疑，唯有這個裝扮成和尚的神秘人看穿了，顯然他也是個了解內幕的人?；蛟S他也渴望得到這篇《祭侄文稿》，從中分一杯羹？

夜靜悄悄，月光透過窗欞，把斑駁的樹葉影子灑在地上。窗子被風吹開，窗簾飄飛起來，夜風吹拂到付鼎山的臉上。

付鼎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似乎睡得很沉，他眼睛卻是睜開的，耳朵不放過窗外的每一點動靜。

他聽到了沙沙的聲響，有人在院子里輕聲吟誦，“惟爾挺生，夙標幼德”。付鼎山冷笑道：“不出所料，果然來了?！睂Ψ秸谝髡b顏真卿的《祭侄文稿》：“宗廟瑚璉，階庭蘭玉，每慰人心。”這是文稿中顏真卿贊揚他侄子的話語。

付鼎山臉上露出嘲弄的笑容，冷冷道：“哼，用這種方式和我打招呼，也算是別出心裁?！?/p>

他從床上坐起來，大聲對外面的人說：“你是為這《祭侄文稿》而來的吧？那就不用再賣弄了。對這文稿的真?zhèn)魏蛢r值我比你清楚。我不光知道這是顏真卿激憤而寫的珍品，我還能告訴你這《祭侄文稿》的種種妙處?！?/p>

外面的聲音突然變得冰冷：“當然，我知道的不如你清楚，‘父陷子死，巢傾卵覆’你恐怕知道得更清楚，因為你身臨其境?！?/p>

付鼎山像觸電般，一下子怔住了。“父陷子死，巢傾卵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