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亞有一種交通工具,是由12到30人座的巴士改造的,大多是從發達國家進口的二手車。它們幾乎遍布全非洲,只不過在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稱呼:在東非的肯尼亞和烏干達叫“馬他突”,在盧旺達叫“擠擠車”,在埃塞俄比亞叫“藍驢子”,在尼日利亞叫“小黃巴”……
在肯尼亞,馬他突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交通順暢的時候,它們如同草原上的獵豹,風馳電掣地行駛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給馬他突讓路是眾所周知的交通規則。堵車的時候,它們又像靈活的蛇,左突右拐,哪里有空鉆哪里,哪里沒空擠個空,不講理到誰都無可奈何的程度。
在馬他突里,司機和售票員的溝通變得簡單又直接:敲一下窗戶是“停車”,敲兩下是“開車”。售票員的經典姿勢是一只腳在車上,另一只腳懸空,用手拍打車門,扯著嗓子用斯瓦西里語招攬乘客。車子重新啟動時,售票員又迎著車勢跳回車內,敏捷的身手像個深藏不露的俠客。
馬他突司機的開車方式雖然隨心所欲,但整個運行系統卻又隱藏著一系列的秩序:路線是固定的,雖然有時候司機為了不堵車會繞路,但總能把乘客送到每一站。高峰時段,馬他突是快車服務,有固定的上車點和下車點;非高峰的時段,馬他突會多次停車,售票員把身子伸出車外大聲吆喝攬客,直到把座位填滿。這種在外人看來陌生、奇怪的運行方式,卻給肯尼亞的低收入人群帶來了實際的方便。內羅畢450萬通勤者中有70%依靠這些小巴在城市中出行。馬他突司機罷工的時候,整個內羅畢變得安靜,工地沒有幾個人,商店關門,大家都開始期待那個擁擠道路中到處亂竄的馬他突。
馬他突的迷人之處不只是瘋狂,更是因為獨一無二的外殼涂鴉。一條路線上有多輛馬他突,為了讓自己的那一輛更吸引人,馬他突的司機和售票員會想盡辦法用五顏六色的涂鴉打扮自己的車子,甚至還裝了無線網絡、電視、燈光、音響、風扇……到了晚上,馬他突就變成了“移動的迪斯科”。車內會亮起各種燈光,各色漸變,小小的車內宛如酒吧的氣氛,再配上高分貝的搖滾樂,依舊狂野。
許多人把“乘坐一回馬他突”列為來肯尼亞要做的幾件事之一。我在內羅畢生活了五年,也蠢蠢欲動地期待去體驗一次,每每又望而卻步。
我對馬他突充滿了好奇和謹慎,直到有一次下雨天出租車堵車過不來,我打了一輛摩托車后才有所改觀。路況不好的一段,盡管司機已經很小心了,但還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水坑,后車輪一直打滑出不來,制造了一起小小的交通堵塞,后面的車喇叭聲此起彼伏。我手里是一包很重的生活用品,想下車幫司機推車,他卻堅持不讓我下,一遍又一遍地轟油門仍然沒用。尷尬的情況持續了一兩分鐘后,我只好回頭給后面的馬他突司機擠了一個尷尬的微笑,結果對方很友好,攤著手微笑表示無奈和同情,又對著售票員說話,然后售票員踩著泥巴過來幫忙推了一把,后輪就從泥巴里爬出來了。馬他突的司機也不是那么可怕嘛。
內羅畢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城市,早出晚歸的人,吵吵鬧鬧的市場,堵在路上半小時都不動的交通,都是這個城市熱鬧的煙火氣。我在這里生活多年,從不去抱怨它的不足之處,比起尋找最好的城市,我更傾向于制造屬于自己節奏的生活。在陌生的地方找到自己合拍的節奏,然后順其自然地生活下去。此心安處即故鄉。
(謝紹鈞薦自《時代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