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狂風吹來,銅錢般大的雨點噼噼啪啪地打在車窗上。深秋的雨沒了春夏的柔情,變得堅硬而又冷峻。這雨砸在車窗上,卻疼在阿英的心上。
正是秋收忙碌的季節,五百多畝棉花要在下霜前趕收回來。十多噸棉花垛,早上要拉開薄膜晾曬,晚上要把薄膜拉上蓋好。上午要給拾花工做飯、送飯,下午要把拾花工拾的棉花拉回棉花場,稱稱、上垛。等忙完這一切,已經月上梢頭了,這時才能回到家里,安安穩穩地吃上一頓飯。所幸有婆婆在,晚上的這頓飯一般都很豐盛。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閑聊,其樂融融。
但是,婆婆病了,心臟病發作,很危急。阿英和丈夫便開著車,將婆婆送往市醫院。剛走到一半,就下起了瓢潑大雨。阿英心急如焚。
趕到市醫院,醫生給婆婆進行了緊急處理。住進醫院,打上吊瓶,婆婆的病情平穩下來。阿英讓丈夫留下看護,自己則連夜開車往回趕。汽車開出城市,便一頭鉆進深不見底的黑夜。阿英的腦子反而異常清醒起來。
阿英今年雇的十幾個拾花工全部是維吾爾族。不是阿英雇不到漢族拾花工,有好幾個老鄉打招呼要給她拾花,但她都介紹給了其他人,阿英覺得他們找工作更容易些,但這些維吾爾族拾花工就不一樣了,他們來自偏遠的農村,出來打工前連普通話都不會說,溝通起來有難度。不到萬不得已,都不愿意雇傭他們。“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出門不易,能幫就盡量多幫一些。”這句話阿英常常掛在嘴邊。
但剛開始確實是難。這些維吾爾族拾花工在家懶散慣了,干一會兒就坐下來休息、聊天。一天下來,有的只拾了十幾公斤,比漢族拾花工一天一百多公斤的工效相差將近十倍。這樣下去,連飯錢都拾不回來。阿英一個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阿英出現在拾花地里,她和維吾爾族拾花工一起拾花。阿英拾花很快,一天能拾一百多公斤。但這一百多公斤棉花都分到了拾花工的袋子里,照樣給他們付錢!在拾花中,阿英發現維吾爾族拾花工不會拾花,只會用一只手拾,這樣大大降低了工效。第三天,她就和拾花工展開了比賽,當看到雙手拾花的好處后,他們就都改用雙手拾花了。工效提高以后,阿英又實行獎勵,凡拾到五十公斤以上的就有十元錢的獎勵。有時,有的拾花工耍小聰明,兩個人合在一塊兒稱,阿英也只當沒看見,照樣獎。
這天是巴扎天,買買提江照例向阿英要錢。阿英給了他兩百元錢,買買提江卻不愿意了。事情是這樣的,阿英發現買買提江不存錢,有一百花一百,阿英就跟他說,把錢存到她這里,年底再給他。可是這次買買提江不愿意了,他要把存的五千元錢都拿出來。問他干什么,也沒說出什么正當的理由,但買買提江的口氣很強硬,態度很堅決。想起對買買提江付出的心血,阿英真想把錢取出來給他,從此再不管他的事。但想起買買提江因老婆治病欠下的幾萬元外債,阿英還是堅持了下來。她帶著買買提江到連隊黨支部,給他打了欠條,又把這些錢交給派出所保管,這事才算平息。
唉,怎么凈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那棉花垛不知道淋成什么樣子了,一年的收成啊!想到這兒,阿英腳下加大了油門。
到棉花場時天剛蒙蒙亮。看棉花場的老楊見到阿英,說,“你不伺候婆婆看病跑回來干什么?”阿英說:“老楊你是吃了燈草,說得輕巧。我不趕快回來,我這十幾噸棉花被雨淋了,明年喝西北風啊?”阿英又嘟囔了一句,“走得急,也沒給人交代一下。”
老楊吃驚地說:“你沒交代?你的拾花工都給你蓋好了,有兩個還睡到了棉花垛里了,我攆幾次都沒攆走。”
阿英來到棉花垛,看到買買提江和另一個巴郎(維吾爾語:小伙子)趴在棉花垛上,睡得正香。她叫醒了他們。他們一看到阿英,感到非常激動。買買提江說:“阿恰(維吾爾語:姐姐),你回來了?昨天刮風下雨了,找你找不到,聽說你送婆婆去醫院了,我們就一起把棉花蓋起來了。”阿英繞著棉花垛轉了一圈,看到棉被、床板都蓋上了。就問買買提江:“昨晚你們怎么睡覺的?”買買提江說:“我們都沒有睡覺,都在房子里待著呢。”
回到家里,阿英看到院子里燒了一堆火,拾花工們正圍在火堆邊聊天,他們的聲音有些嘶啞,不時還傳出咳嗽聲。
阿英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