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午,門外的聲音漸漸靜了下來,我坐在辦公桌旁,眼前的電腦開著,剛才不經意間的走神,讓時間溜得無影無蹤了。
不想動,在椅子上側了側身子繼續望著窗外,陽光在對面墻上的樹影里一跳一跳的。快要入夏了,春寒沒有了,惱人的干燥也沒有了,氣候很溫和,似乎再也沒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是心情就是不好,總是感覺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失憶了,這樣可不好,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我去做呢!
這種不好的感覺源自一次手術。手術是年前做的,全麻醉的手術過程似乎比病情本身更嚴重地影響了我的心智,它讓我深信,至少在相當的程度上,我失憶了。
是的,就是那次手術。當我得知要在手術過程中實施全麻時,身體立刻就有了反應—高燒不斷。醫生沒有辦法,手術只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后拖。起初以為是不小心弄的,就加倍地仔細護理,再后來又從醫院回到家中,這樣幾個來回就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只要在醫院,測量就是高燒,一回到家,體溫就是正常的。醫生們立刻明白過來,原來是我的心理在作怪。這是一種在醫學上被稱為“白大褂效應”的癥狀。原因是神經高度緊張,認知產生偏頗引起的。一見白大褂就發燒,怎么辦呢?
到底是大名鼎鼎的N院啊,他們請來了留美醫生W專門給我做了心理輔導。是這個手術的麻醉師,人年輕,很博學,也有耐心,沒費多少時間就把我說通了。我漸漸放松下來,體溫慢慢恢復正常。手術順利進行,恢復得也快,但后來我還是感覺到了一些與手術前不同的狀況在慢慢出現。那就是,手術前的一些事情記不大清了!比如,許多原本認識的人不記得了,原本自己拿手的學術理論在與別人辯論的時候竟然說不出個一二三了。這還得了,真不知還有什么沒覺察到的事情在等著我!
今天真是沮喪到了極點。正煩著,辦公室的門輕輕開了一道縫,一個陌生人先是頭,后是身子,一下子鉆了進來。
“下班了,請問您找誰?”
“找你呀。”
“我?我們認識嗎?”
“J,你怎么了,連我也不記得了嗎?”
見鬼,我怎么一點兒印象都沒有,難道我真的失憶了?為了避免尷尬,我趕緊把手術后的情況對來人做了簡單的解釋,希望他能諒解,并詢問他到底是誰,為什么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聽完我的話,來人的臉上竟然出現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感,他說:“你好有福氣啊,我可以幫你恢復記憶。你忘了,我是醫生啊,我會按摩,按摩能幫助你恢復記憶的。”醫生?我實在不記得我有過這樣一個醫生朋友。
“那我問一下,我們怎么認識的,我怎么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呢?”
“哎,我們曾經是戀人啊!”老天,怎么會這樣,這可就離譜了,我的問題可真是越來越麻煩了。我有點頭暈,但我不甘心,接著繼續問:
“我們牽過手嗎?”
“當然!”
“我們接過吻嗎?”
“當然!”哈哈,這可就不對了,這可是個相當嚴肅的問題。我可以忘記一個人,但我絕不可能忘記一個和自己接過吻的人,況且,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和自己接過吻的人呢?我的心里警覺起來。來者究竟是什么人?他為什么這樣對我講呢?我接著繼續我的問題:
“你去過我們家嗎?”
“去過啊!”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了,他竟說出了我的幾件心愛之物,包括朋友送我的那幅臨摹列維坦的風景畫。然而,如果不是他說出我們接過吻,恐怕這個時候,我已開始相信他了呢,但現在不可能了,盡管他說出了我的情況,并且如數家珍般地說出了那些連我自己都已經淡忘了的往事。可那又如何呢,我的生命里,沒有這樣的人。
他說:“我們開始按摩吧!”接著不由分說地走到我椅子的后面,把手放在了我的頭上。
手法有條不紊,我的整個頭變得輕飄起來。他邊做邊介紹自己,他在Y醫院工作,另外還開著一家診所,以后可以隨時為我按摩,而且不會收取我的任何費用……
就這么莫名其妙地被按摩了,仿佛失憶已經是一樁確定無疑的事情,他還為我制定了詳細的療程。可問題是,我如何才能把事情的真相弄得讓自己明白些呢?
接下來的每個星期他都會聯系我。有一次,他竟然帶來了一個漂亮的瓷瓶。瓷瓶大約八十厘米高,上面畫著六朵大富大貴的牡丹和九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說是用周末的時間去了趟博興專門請人為我設計并燒制的,花了好幾萬呢。沒有任何猶豫,我毫不遲疑地拒絕了他,不知為什么,他那一臉佻巧的模樣,特別令我反感。我只希望,我的記憶快些恢復,好讓我明白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
事情終于有了轉機—
端午節的時候,幾所大學聯合起來在攬翠湖舉行了一次祭拜屈原的詩歌朗誦活動。由于活動按摩不能及時進行,我說改天,他卻執意要在活動后。盡管我沒有答應,活動結束時我還是在斑駁的樹影下見到了一直在等待的他。他上了車,但是在這樣的時間里,我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去做按摩的,我答應開車把他送回診所,他卻一直在磨蹭,我終于不客氣地請他下車,他驚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下了車。在離開的瞬間,我似乎感覺有些異樣,側臉一看有一部手機放在右面的車座上。我沒有停車。我知道,這或許就是上天給我的一個認識他的機會。回到家,我打開手機的通信錄,里面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跳了出來,甚至有我最好的女友L的名字。但是,翻來覆去,我依舊不能回想起他是誰,他究竟是誰呢?但可以確定的是,他絕對不是我的戀人!那么,他是如何知道我的那些生活細節的呢?
第二天,他聯系了我,我們在約定的地點見了面。此刻的他,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
原來是這樣的,他正是通訊錄里我的女友L的老公,從女友和我的合影上見過我,知道了我的一些情況。因為心中的好感,便想盡辦法接近我,于是有了辦公室令人費解的一幕。他說,他原本是想慢慢跟我解釋,沒想欺騙我,但不知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他請求我的原諒。最后,還問我:“是否可以成為朋友?”他站在那里,汗流浹背,似乎隨時都會跪下來……
就是這樣!一個毫無趣味的事件,不過經過這番折騰,我的失憶癥無影無蹤了。
我開車離開那里,把他留在了那個距離家很遠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