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的寫作

姥爺已經八十三歲了，每次我去看他，他都窩在不到十幾平方米的房間里不愿出門。在他的房間里，書桌前的那盆吊蘭是我送的，桌子上還有一張張老舊照片，外加書桌右邊堆積如山的手稿，他都視如珍寶。

姥爺每日都會騰出時間寫回憶錄，我小時候就偷偷翻閱過，還會偷偷地順手折成紙飛機玩兒，為此沒少挨罵。前幾日閑來無事，無意中又翻起新的手稿，我瞬間就哽咽了，姥爺是真的糊涂了，許多在我小時候就看過的故事情節，在姥爺的筆下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我回頭，身后那位飽經滄桑的老人，帶著慈愛的目光，看著孫女捧著自己的作品細細研讀，臉上很是驕傲。我一瞬間突然覺得，寫作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一件事情。我無法想象，如果沒有寫作的愛好，對于一個腿腳不靈便，長期窩在家中的老人，會是怎樣的孤獨。桌上的鋼筆比我的年齡還要大，我曾經用第一份工資，給姥爺買過一支昂貴的鋼筆，可是到現在都存放在抽屜里，姥爺手上握著的還是那個“修過幾次的老家伙”。他每次都說，“老家伙”用著有感情了，也順手了，寫文章的時候，感覺就像自己多年的老朋友在陪著他。他的故事“老家伙”全都知道。

姥爺的手稿總是散發著淡淡的墨香，只是已經有好幾次了，我總是發現會有幾滴墨汁偶爾染在稿紙上，而字里行間也沒了以前的那般瀟灑言辭，多了的是厚重，是沉淀，以及飽經風霜的那種超脫的筆鋒。我想，姥爺一定不希望這么快就老去，也不想看到自己年輕時的一手好字，漸漸變得如此凌亂，才會不服輸地要將每一個字寫得剛勁有力，哪怕手指顫顫巍巍地抖動，也希望字形不要偏差太大。那每一字的最后的一頓，常會穿透紙張，那稿紙時常有斑駁的筆孔透過光來，總讓人看得心酸。

“寫作讓人年輕”，這句話在我小時候，姥爺就告訴過我，當時真的不能理解其中的奧妙，只覺得白紙黑字的，怎么看也不覺得跟年輕能搭上邊兒。而此刻，我捧著回憶錄，每句每字，我都能感受年輕，是發自內心的年輕，是連骨子里的血液都沸騰的年輕，因為那就是姥爺的青春，一位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躍然于紙上，可不就是讓人感受到朝氣蓬勃的年輕嗎？

內心有情感活動就形成語言，道理闡發出來就變為文章，這樣的老年生活值得我們年輕人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