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耗盡了我的淺薄（組詩）

陳魚觀，本名陳霜。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十月》《揚子江》《作家》《詩歌月刊》《安徽文學》《草原》《福建文學》《草堂》《江南詩》等刊物。著有隨筆集《雁蕩歸歟：山水間的小聲音》《溪山語境：一座南方小鎮的詩意停留》，詩集《臺風眼》。

觀滄海

看海。不看浪花的激動，

不看礁石的守候。關心平靜，

——一艘不再出航的船，

關心蒼老，松弛的解脫。

一面白色的帆在海浪中浮浮沉沉，

盤旋，像一張抽搐的臉，

無名藻掛在身上，海與它們，

僅存一點可憐的血緣。

沒有呵護和寬容，賣力的驅逐，

荒蕪的墓地，沙灘。

當潮水把秋天舉到空中，

突然一個轉身，將它重重地

摔在山崖下，猝然間，

身體被撞成無數碎末，

遍體傷口嘔吐著白色的血。

一座碼頭在海灣受孕，

生產的疼痛比冬天寒冷。

看海，就是不看浪花和礁石，

一只鳥掠過水面時發出

陣陣驚叫，我聽不懂它的語言，

陌生的無知。或無恥。

止飲

喝完這杯酒，接受一場通往夢境的祭禮，

且放下這個日漸模糊的世界，

隨同放下的還有一個圓滑的空酒杯。

不要相信一對陌生的酒窩，

金色餐廳晚宴豐盛若窒息的告白，

豬耳朵牽動顴骨的發育，

夜晚向酩酊妥協，無賴的倦意……

該償還的已無力償還，

所有盡興都是蓄意的沖動，

發乎情止乎酒，違心的拒絕。

地平線跨過柵欄，光影落在坡地，

牛叫一聲，酒漿如一匹紅布遮住窗外的人情，

瓶子掛在屋角下來回搖晃，

揣測不出它心底的悲欣。

收起晾干的碎花衣裳，

趕在天亮前安頓好這滿園春色，

是該為人到中年買一次單了，

是該給一首老歌重新填寫一段行酒令了，

是該給酒杯找一個理由——

春風浩蕩，我們只飲三杯可好？

晚會

歌聲穿行在冰雪之間，

帶著僵硬的顫音，磨作一把尖刀，

插進泥土深處而抵達陌生。

她比風自由，比雨惆悵，比云

莫測高深，她讓河流生成波瀾，

讓樹葉向低處流淚。

在卑微的呼吸里，我想到望鄉的石頭，

想到炊煙那么輕天空那么近，

留給明天那么遠。

戛然而止的春天，放棄歌聲，

如同我——放棄了最初的妄想。

在漸漸冷卻的腳印上，

寂寞有著無比信任的滿足。

凌晨四點

世界沉浸在一潭水中

反復地漂洗，夜被蝕開一道口子

白色的血等待潰決。天空、河流、樹……

染作了一夜白頭

土地長不出一句立世的箴言

窗臺上躺著無家可歸的螞蟻

粉底尚未敷到臉上，雨便乘虛而入

月亮被劫走了貞操

秋天像一把廢棄的鎖

身上插滿褪色的羽毛

行人無從相認，一條陌生短信從遠處

涉水而來。我和孤獨一起被驚醒

仲夏夜無題

石頭探出頭，朝著遠處張望，

小草正準備離家出走，

鷓鴣飛來后又飛走，

我在河的上游為它們祝福。

溪流縱橫，沒有一次沖動與未來有關，

靜靜等待或默默離開，

春天不可理喻……

出嫁與歸寧是一面反光鏡，

蚯蚓問候讓人措手不及，

從書縫中找到一封沒有寄出去的信，

發皺問候恍若隔世。

大海杳無音信，留在山谷的

帶來無由來的憂郁，

大雨瓢潑，怎么也填不飽黃昏的貪婪，

為一滴水，耗盡了我的淺薄。

日落時醒來

醒來后，已是日落時分，

或睡眠可以掩蓋酒后的妄語，

女人突然出現身后，

她的到來給陽光加了一點熱量。

樹的冬天，茫然的枝丫，

人們用一根紅繩縛住它的慌亂，

溪水流走，蛭的琴聲。

羊群在草地上肆意交配，

云層知趣地散開——

我不知道世界還有哪些錯誤

值得人們誤入歧途，

這片林子中，只有石頭敢于奔跑，

柴刀砍不去的荊棘。

口袋里找不出一枚分幣

來為遠方買單，遠方的更遠

是一座欲望的墳場。

草長在野外，過著揮霍的日子，

直到死后也無人問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