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巖石上逆勢生長的古棠

李明媚，筆名明媚，壯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廣西作家協會報告文學委員會委員，南寧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有作品在《民族文學》《小說界》《廣西文學》《紅豆》等報刊發表。曾榮獲第七屆壯族文學獎、第五屆廣西少數民族文學創作花山獎、《廣西文學》年度優秀作品獎以及《紅豆》年度優秀作品獎等獎項。

在“九分石頭一分土”的瑤鄉古棠村，生長的是莊稼人的夢想。一村人，一朵花，一片葉，一座山，成就了古棠美麗的春天。

一

初冬之際，天空還是一如既往地遼闊高遠。

我們從馬山縣城出發，敞開著車窗，一路涼爽的山風拂面，風吹過大地，吹過萬物，也吹過我們的心田。路繞著山，轉過一山又一山。山上除了淌著綠色，還點綴著一抹抹金色。原來山上的一些竹子到了秋冬季節，葉子就會自然地枯萎，一棵棵竹子變成了金黃的色彩，待到明天開春，枯死的竹子旁又冒出更多的竹筍，一棵棵竹筍拔節生長、拔地而起，長成高大的竹子，長出綠葉。生命總會這樣迎來送往，鄉村大地處處可見枯榮盛衰以及生命的輪回。窗外，幾只黑山羊在山邊悠然吃草，陡增生命的顏色。

一路欣賞著沿途如詩如畫的鄉村風光，約莫半個小時，便到了古棠村。一幢幢好看的小樓錯落有致地佇立在山腳下，每戶的門前，大多停有小轎車。

此次，陪我前往古寨瑤鄉古棠村的是馬山縣書畫院院長劉程和馬山縣作協會員羅甜姣，兩位都是我的老朋友了。人美心善的羅甜姣，是一名古箏老師，她說她與古棠是有緣分的。七年前，她曾捐贈過衣服給古棠村的幾個留守兒童，孩子有的十歲，有的只有六七歲，現在一晃眼過去多年了，不知道他們現在生活如何了。這次來，她也想去尋找一個關于愛的答案。而劉程院長則給我介紹說，古棠村的村支書潘曉梅是黨的二十大代表，一位實干的女干部。

走在古棠的村路上，會和路邊的花朵相遇，和爬出墻外的藤蔓相遇，和田地里的莊稼相遇，也會遇見那些經過一季季風雨的草木。雖然已過立冬了，卻沒有冬天的痕跡，大地上還是熱氣騰騰、生機勃勃的，各種野花開得熱鬧鮮艷。草木還是蔥郁得很，一季莊稼剛剛歸倉，田地里又冒出星星點點的綠意，已經成熟的玉米有的還在地里招搖；有的則已被主人收回家中，曬在院子里，掛在屋檐下，與風兒訴說著豐收的喜悅。一戶人家門前正曬著金燦燦的玉米棒子，上前問得知這竟是潘曉梅的家。

來到的時候已是中午12點多，潘曉梅不在家，此時的她正在村委辦公室與村干部商討下一步的工作計劃。我們在潘曉梅的家中見到了她的父親和妹妹。潘曉樓的父親叫潘敏忠，今年75歲了，身體還是很硬朗。他家整齊擺放著幾十個缸酒，酒缸里裝著他自己釀的酒。釀了一輩子的酒了，他有一套自己的釀酒技術與秘密——他用自己種的糧食來釀酒，有大米酒、玉米酒、紅薯酒，他的酒有個好聽的名字，叫“五朵金花酒”。“五朵金花酒”緣于他的五個女兒，老人是非常幸福的，生了“五朵金花”，潘曉梅是二女兒，眼前這位質樸和善的女子便是四女兒潘曉勤，另有三個女兒嫁到了外地。兩個女兒留在他身邊，兩個女婿也都是勤快人，一個大家庭住在一起，其樂融融的，生活就像老人釀的酒一般，盛在時光之杯里，一回回醉了人心。

羅甜姣向潘曉勤打聽當年曾資助的那幾個小學生，很巧的是其中一個男孩便是潘曉勤的兒子，現在已上高一了，其他孩子也都在上學讀書，成績都非常好。得知孩子們現在生活好了，有書讀了，羅甜姣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原來7年前，村里還很窮，潘曉勤跟村里的一些年輕人一樣，到外地打工謀生，把幼年的孩子留在家里跟老人一起生活。當年羅甜姣無意中從家住古棠村的朋友處得知村里有好幾位少數民族的留守兒童時，善良的她便聯系了與她一樣熱心的朋友，細心地詢問了每個孩子的個頭，和朋友們買了合適尺寸的衣服一起送到古棠村給孩子們，并連續兩年在六一兒童節、春節的時候給他們送去衣服、書籍、書包、文具、樂器、糧油等，還教孩子們吹口琴。

而今，生活變好了，村里家家戶戶都起了樓房，買了小汽車，生活越過越美。潘曉勤和其他家長都回到了家鄉，加入了建設美麗家鄉的行列。她現在在合作社養了20多頭牛、十來頭豬，月平均收入有3000元左右，平時還能在家照顧小孩、老人，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二

別看現在的古棠村變漂亮了，人們的生活水平也都提高了，可是，在7年前，古棠村還是一個很貧困的山村。馬山縣古寨瑤鄉古棠村地處大石山區，有14個自然屯，居住著近600戶人家2000多人，是一個壯、瑤、漢等民族的聚集地。古棠村人多地少，土地貧瘠，貧困和惡劣的自然條件就像絲線一般緊緊纏繞著古棠村民，束縛著村民們的手腳，古棠村一直談不上發展，幾乎無計可施。

直到2019年底，古棠村才全部脫貧摘帽，路通了，電通了，家家戶戶通自來水了。脫貧后第一年，全村人均收入就突破了萬元大關，義務教育實現全覆蓋，全村零輟學，昔日的深度貧困村已一去不復返。古棠村的巨大變化得益于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得益于上級黨委、政府的正確領導和支持，得益于全村各民族的團結一心、奮發圖強，還得益于村黨支部書記、村委主任，黨的二十大代表潘曉梅。

說起潘曉梅的故事，村民們滔滔不絕。這位山村的“女當家”，把每個村民當成自己親人，更是把村民像紐帶一樣系在一起，帶著大家在“九分石頭一分土”的山地里刨出一條致富發展的新路子，實現整村脫貧摘帽，得到了同事和村民的真心點贊。

潘曉梅原先是一名村醫，她在村里行醫時，看到很多鄉親還掙扎在貧困線上，村里的基礎設施很落后，就希望自己能為家鄉做些實事。2017年8月，潘曉梅參加古棠村的村“兩委”換屆選舉，以最高票數當選村黨總支部書記。

上任后，潘曉梅積極摸清古棠村“家底”，國家級深度貧困村，沒有村級集體經濟，沒有合作社，8個屯未裝路燈，4個屯道路未硬化，4個屯仍缺水……面對這種狀況，她深感肩上責任重大。

當時，作為深度貧困村，古棠村獲得上級扶持資金100萬元。怎么把這筆資金用在刀刃上？班子一些領導的意見是，讓潘曉梅效仿其他深貧村，把錢投到企業，等著吃分紅，這樣既穩妥又省心省事。但潘曉梅卻覺得，“坐享其成”固然好，但產業永遠是別人的，不如大家共同努力一把，搏一搏發展屬于自己的產業，為古棠村打下穩固的“江山”。為了做通其他人的思想工作，她頂著壓力一次次和班子成員交心，最終取得了大家的認同，決定把這100萬元扶持資金留在村里，作為產業發展的啟動資金。

如何充分利用本地資源，“靠山吃山”？潘曉梅和村委班子經過討論，一致決定先從大家熟悉的養殖入手，發展瑤山特色生態雞。她買來2000羽雞苗，開始了首批瑤山生態雞養殖。為節約工錢，她和班子成員親自上陣，主動承擔起了平時管理和喂養雞的任務。養雞場里，村民常常看到她挽起袖子給雞喂食的身影，看到她打掃雞舍的身影，往往晚上回到家，全身都混雜著雞糞的味道，但她全然不在乎，她一顆心想的是如何養出健康特色的生態雞，打出好品牌，賣出好價錢。

在養雞的同時，她積極尋找銷路。她通過和駐村第一書記努力，得到了后盾單位團市委的大力支持，雙方達成合作關系，簽下了訂單協議，最終讓一批批訂單從大城市“飛”進小山村，讓一只只瑤山雞從古棠村“飛”到市民的餐桌上。

瑤山生態雞采用生態放養方式，肉質滑嫩而深受人們喜愛，養殖及銷售量不斷增加，從2018年到2019年短短兩年時間，潘曉梅通過發展瑤山生態雞，為村集體經濟增收19萬元，終于實現了“零”的突破。2020年至2022年，村民收入更是節節攀升。村民們看到了她的努力，也看到了努力的成果，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希望。

古棠村地處馬山東部大石山區深處，每到冬季缺水現象就非常普遍。其中，提估屯、拉垌屯、琴榜屯缺水尤為嚴重，村里人用水還得到遠的地方去挑水喝。逢年過節，許多外出務工的青年都不愿回鄉，即使回鄉了，也會住在鄉鎮的招待所里。

作為村支書、村委主任的潘曉梅，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解決飲水問題迫在眉睫！而解決供水問題，首先得有經費，那么經費從何而來？

潘曉梅為尋求解決的辦法，夜以繼日地奔波著。她經過多方聯系，爭取到上級人飲項目扶持資金共220萬元，用于建設古棠村集中供水工程。居住地較高的拉垌屯和琴榜屯都分別建了人飲蓄水池。有了資金，潘曉梅又忙著選址，通過和專業團隊勘察，決定把供水工程放在拉懷屯。然而屯里有些群眾自挖有水井，認為水夠用而不同意建設。為此，潘曉梅白天忙完工作，晚上入戶和群眾談心，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潘曉梅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村民終于被她的執著感動，全力支持人飲項目。

2019年6月，古棠村集中供水工程順利開工建設。其間，只要一有空，潘曉梅就戴上安全帽，和施工隊一起干活，把水管拉到農戶的家門口，原來白凈的臉龐很快曬成了古銅色，雙手也起泡了。她的丈夫很心疼，但她顧不了那么多，她說她就是大山的女兒，沒有那么嬌氣。

經過半年多的苦干，2019年12月，古棠村集中供水工程建成。這是馬山東部大石山區第一個集中供水工程，惠及提估屯等4個屯，解決了1300多人的飲水問題，提估屯也終于告別了靠天吃水的日子。村民在家里打開水龍頭就有干凈的水嘩嘩地流出，在外務工回鄉過年的青年人也都回家住了。有的回來后不走了，留在家鄉創業。

就這樣，潘曉梅把古棠村村民的心像石榴籽一樣緊緊團結在一起，和諧發展，共同奮斗。她還依托本地資源，采取“公司+合作社+農戶”的運營模式，帶領著村民種桑養蠶、養豬、種佛手瓜、種鷹嘴桃等多種生態立體經濟特色產業。

古棠村的房前屋后、水泥路旁的田地里，我看到7月份剛采摘過果的鷹嘴桃樹還綠著，佛手瓜藤上結滿了果實，惹人喜愛，只是未見幾棵桑樹。有人說，春天和夏天才是桑葉的季節。在春蠶或夏蠶季節，那些蠶寶寶從蠶卵中孵化出來后，開始吃桑葉，其生長周期為40多天。蠶經歷幼蟲期，以及一齡二齡三齡四齡期，直至五齡期，蠶體開始縮短、變亮，俗稱熟蠶，熟蠶停止進食，就開始吐絲結繭了。蠶最終把綠色的桑葉變成了晶瑩剔透的蠶繭，無數的桑葉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一只只蠶，共同完成了一次生命的升華。

除了生態特色農業，古棠村還發展休閑旅游項目。

琴榜屯是古棠村一個深藏在“云端”的自然村，海拔為787.5米，是馬山縣居住海拔最高的村落。9年前，這里是馬山縣唯一不通公路的自然村。幾年來，潘曉梅和村民團結一心，一起肩挑泥沙手扛石，硬生生“摳”出了一條6公里的“天路”，還種上了漫山遍野的向日葵，成為馬山鄉村旅游新晉打卡地。如今，每到盛夏，漫山遍野盛開的向日葵在藍天、白云的映襯下，開成一片芬芳。風以不同的姿勢讓這片花海如金色的海浪蔓延翻滾，引蜂蝶翩翩起舞，引八方游客慕名而來，讓山村熱鬧非凡，美麗生韻。

三

在這個踔厲奮進的新時代，古棠村雖然處于一方貧瘠的山野，卻生機勃勃，交織出多姿多彩的新境界，綻放出璀璨的民族團結之花，描繪出詩畫交融的景象。

和村民們正聊著，潘曉梅回來了。她中等個子，臉上帶著微笑，一頭短發，利索干練。她見到我們，熱情地與我們打招呼。此時，已過了吃午飯的時間，她簡單地吃了一碗粥，又匆匆出門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了。她太忙了，有太多的工作在等著她，她的心里，裝著村民，裝著古棠村，裝著古棠村的未來。

在古棠村轉悠了一個下午，呼吸著古棠村的新鮮空氣，聽著村民們講古棠村溫暖的故事，直到太陽落山，我們才與古棠村道別。

在返城的時候，羅甜嬌老師也找到了她的答案，她在朋友圈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愛是一種能量，滋養過的地方都長出了希望。

是的，巖石上的古棠在生長，愛也在不斷繁衍。

責任編輯" "練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