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峰清波壯鄉美，一卷丹青鴻雁來

梁樂欣，女，編輯，南寧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藝術報》《紅豆》等報刊。

一

2021年4月初，南寧市上林縣澄泰鄉東紅村。

上林，南寧的后花園，素有“小桂林”之稱。澄泰鄉東紅村，位于上林龍山自治區級自然保護區范圍內。這是李雁第一次踏足東紅這片土地，前往東紅的路上風景雅致，宛若一幅韻味十足的水墨畫。這天春雨連綿，云遮霧繞中青山環繞、綠水相擁，公路邊上的村落民居錯落有致、歲月靜好。田間的農民正在冒雨插秧，秧苗一插入水田中，田地瞬間就染上青綠點點。村民們忙碌的身影與青翠的秧苗一道，構成一幅秀美的鄉村畫卷。

由于下著雨，加上對路況不熟悉，李雁驅車近三個小時才來到東紅村。盡管來之前已經對這里有過諸多想象、猜測，有期待，也有忐忑，但真正踏上這片土地、走進村委小院后，李雁才對駐村之旅有了實感。村委所在地是一個小四合院，走進院子大門，不大的籃球場干凈整潔，場邊的國旗桿上，一面五星紅旗高高飄揚。靠里的三層小樓是村委辦公樓，沿著側面的小斜坡走下去是宿舍樓和食堂。緊挨著院子，隔壁是村里唯一一所小學——東紅小學，此時，孩子們瑯瑯的讀書聲傳來，給這個初春的午后帶來勃勃生機。

李雁，河南新蔡人，中共黨員，南寧市文聯文藝研究室主任，2021年新派駐東紅村第一書記。在村干的介紹中，李雁了解到，東紅村位于上林縣澄泰鄉東北部，下轄坡肥、東紅、仁頭、古抗、弄姚、弄麻、內欄、外欄等8個自然莊，人口不足千人。村民主要為壯族和瑤族，其中80%是壯族，村里民族風情濃郁。東紅村主要經濟作物有水稻、玉米等，間或養牛、養豬、養魚等，但由于山多地少，加上交通、水利設施較弱，易旱易澇，農業生產收入較少。村民主要經濟來源為外出務工，全村年輕人絕大多數在外打工，村里常年留守的大都是行動不便的老人和孩子。

李雁是主動請纓來到這里的。2021年初，中共南寧市委組織部下發關于派駐村第一書記的通知，李雁主動向市文聯黨組提出下鄉申請：“經過深思熟慮，我申請到鄉下歷練自己。我愿意克難攻堅、盡己所能，為鄉村振興事業貢獻我的綿薄之力。希望組織批準我的請求！”

組織對李雁進行思想政治、個人素質、工作能力等方面的綜合考察后，認為她政治素質好、工作能力強，作風扎實，甘于奉獻，于是她被定為市文聯派駐人選，后被選派至東紅村。

此刻，站在村委小院子里，李雁環顧了一眼四周，內心充滿干勁。她想，這就是未來兩年我駐村的“大本營”了，我一定要在基層一線好好干！

二

駐村工作并非一帆風順，李雁很快就遭遇了各種困難。東紅村是壯族和瑤族的聚居地，留守的老人大多不會說普通話，也聽不太懂這個第一書記濃重的北方口音，雙方交流存在一定的障礙。村子地處偏遠，山高林密，人口稀少，再加上這里生態保護做得比較好，猴子與蛇蟲鼠蟻到處都是。李雁好幾次走在路上，都被草叢里冷不丁冒出來的蛇嚇了一跳。語言關、環境關還不算難以克服，最讓她苦惱的是，從小在城市生活的自己，農村經驗實在太少了。駐村工作和機關工作大相徑庭，農村政策、項目、產業、投資等，她都不熟悉，初來乍到的她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感到壓力重重。

但李雁并不氣餒，她很快調整好心態，認真鉆研學習。她緊緊抓住組織安排的培訓機會，研讀政策，吃透文件精神。她還虛心請教市文聯有駐村經驗的領導同事和東紅村上一任駐村第一書記，學習如何聯系幫扶群眾、如何發展產業、如何惠農富農強農。沉淀積累了數月，李雁慢慢適應了駐村工作，逐漸得心應手起來。

李雁接手了上任駐村第一書記聯系的五戶幫扶戶，駐村第一個月里，她就多次走訪這五戶人家，詳細了解他們的生產和生活問題，傾聽他們的困難和需求。經過大量的走訪調研，李雁發現這五戶家庭收入不高各有原因，對此，她總結出一套符合各家實際的分類幫扶辦法。東紅莊的韋叔家因殘導致勞動力不足，她就幫忙申請并提高民政保障待遇，用政策兜底免除韋叔家的后顧之憂；坡肥莊的蒙叔家有小孩上學，她就為學生申請“圓夢行動”“雨露計劃”等助學金，切實減輕他們的家庭負擔，為東紅村培養強村富民的后繼人才；弄姚莊的周大哥家是養殖戶，她就協助辦理小額貸款，組織農技專家到村培訓養殖技術，還鼓勵他擴大養殖規模，讓他不僅提高自家收入水平，還帶動鄉鄰發家致富。

這位新任第一書記對幫扶戶的用心，村民們都看在眼里。不多時，這個嘴巴甜、做事勤快利索的北方姑娘就獲得了大家的信任，成了村里的一分子。走訪的次數多了，連村里大多數狗狗都和她熟悉起來，狗狗們見到她不再像初見時那樣大聲叫喚，而是親昵地蹭蹭，還經常一路跟著她，陪她走遍田間地頭。

村子雖小但問題不少，務工困難、鄰里糾紛和子女教育等問題普遍存在。每當村民遇到問題，李雁都耐心地當一個傾聽者，想辦法幫他們協調解決。她幫外出務工的青壯年爭取路費補助，幫在家種田的農民辦理產業獎補，幫想提升學歷的年輕人聯系遠程教育，幫想強化農技的群眾尋找培訓機會，實實在在地幫助大家解決燃眉之急。她還因為經常給村里的孩子們送書，陪他們玩耍，被孩子們親切地稱為“書記姐姐”。“以真心換真情，以實干贏民心，才能把駐村工作做得更接地氣、更有人氣。”李雁這樣說。

三

能給大家提供真真切切的幫助，李雁心里十分高興。在做好常規駐村工作的同時，她也在思考，該如何利用后盾單位市文聯的文藝優勢，創新性地開展鄉村振興工作呢？李雁想，村里的物質生活上去了，精神生活也要跟上。鄉村振興，既要塑形，也要鑄魂，文化振興必不可少。自己身為一名文藝工作者，應該讓東紅村的群眾更好地享受文學藝術的魅力，為鄉村振興注入強大的文化力量。

帶著這個想法，李雁開始走訪調研，試圖尋找這項工作的切入點。盛夏的一個傍晚，她漫步在東紅濕地前，望著眼前斜陽照水、水映青山的景致，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有了主意。

東紅濕地是東紅村的名片。這里原生態植被保護完好，一眼望去滿是翠綠。一座悠長的渡槽破山而來，橫跨寬闊的濕地水域，又穿山而去。這座多孔石砌渡槽建于20世紀60年代，由東紅民眾和到此插隊的知青為解決農田灌溉問題修建而成。當年，建設者們滿懷熱血，一塊石頭一塊磚地肩挑背扛，把這承載著希望的“人工天河”建了起來。

隨著水利設施的更新換代，渡槽現已停止使用，但它已然成為時代的精神記憶。它靜靜地臥在那里，像一個忠誠的守護者，雖靜默不語，卻向往來的人們訴說著“立下愚公移山志，敢教日月換新天”的氣壯山河和堅韌不拔。

眼下，渡槽被賦予了全新的意義，煥發了新的生機。渡槽上有22個帶孔的橋拱，拱門與拱門之間有兩個小孔相連，組成緊密貼合的心形圖案，寓意“心心相印”。雨季的時候，半圓橋拱倒映水面，形成一個個同心圓，寓意“愛情圓滿”。由此，東紅濕地成了愛情圣地，許多青年男女相攜而來，面對拱橋，見證彼此心心相印，遙望月亮山，祈禱愛情幸福甜蜜。

李雁的想法是，東紅優美的自然風光、濃郁的人文氣息和浪漫的民俗風情是天然的優勢，應該利用起來。那么，何不用文藝的形式將東紅的美定格下來、展示出來、宣傳出去，打造一張獨屬于東紅的生態文化“金名片”？

說干就干，第二天，李雁召集村干部和駐村工作隊員，向他們闡述了這個想法。經過集體研究討論，大家都認為可行，這個項目如果做成做好，能更好地宣傳東紅。李雁向后盾單位匯報后，領導也十分支持這個想法，并表示將在人力、物力、資金上給予一定支持。

有了村里和后盾單位的支持，李雁心里有了底氣。她立即開始了調研工作，上網查閱資料，向有關部門咨詢，聯系擅長墻繪的文藝家……沒想到，項目還沒正式啟動，她就遇上了一個大問題。原來，要想制作好一點的大型墻繪，費用可不低，但這個項目的專項經費并不高，甚至遠低于墻繪的市場價。經費的問題不解決，其他一切都白談。難道要放棄這個方案？李雁心里又沒底了。

不，不能放棄，一定能想出解決辦法來的！李雁就是這么一個迎難而上的人。駐村的這幾個月里，大大小小的“攔路虎”并不少，但她決不輕言放棄。

李雁算了一筆賬，顏料、畫筆、調色盤、腳手架這些材料是必不可少的，沒法縮減，唯有畫家勞務費這個“大頭”有調整的空間。要想節約開支，只能從畫家這邊入手。但是，跟藝術家討價還價，一是有怠慢藝術之嫌，二是也怕對不起藝術家的付出。究竟能不能成呢？李雁心里依然沒有準數。

猶豫考慮再三，李雁還是準備試試。擬邀的張慶文、陳柳江、張實興等人都是南寧市知名油畫家，李雁做足功課，真誠地向他們訴說鄉村文化建設的意義、東紅村目前公共文化空間的匱乏，以及項目經費上的困難。經過反復溝通，最終畫家們被她的真誠所打動，爽快地表示愿意以較低的成本價接下這項工作，樂意為鄉村文藝事業出一份力。

成了！李雁內心十分激動，干勁滿滿地去做前期準備工作了。

四

等到一切準備就緒，已經是2021年12月初了，墻繪正式開始動工。

起稿構圖，勾勒輪廓，上色描繪……畫家們開始忙碌起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中。李雁一有空就跑過去幫忙，給腳手架上的畫家洗洗筆、遞個顏料，偶爾興致來了，還在畫家的指導下親手揮筆涂鴉。來來往往的村民也對這項新鮮工程非常感興趣，有的駐足觀看，有的好奇問詢，有的躍躍欲試也想涂抹幾筆。每每看到，李雁都笑著招呼他們一同加入，繪制現場常常洋溢著歡聲笑語。

經過大半個月的努力，幾幅墻繪已初具雛形。這天剛好是農歷冬至，氣溫驟降，墻繪施工又遇到了新的困難。原來，廣西的冬天常有“一天有四季，遇雨便成冬”的奇特體驗，白天還是可以穿短袖的悶熱“夏天”，一場雨帶來南下的冷空氣，傍晚又變成長袖長褲穿起來的“春秋”，一覺醒來，第二天就是冷得瑟瑟發抖的寒冬了。幾位畫家駐村作畫已經有兩周多的時間，來的時候天氣溫暖宜人，他們只帶了薄衣服，沒想到卻突然遭遇神奇的“四季變換”。

李雁非常關心畫家們的身體，勸他們先返回南寧，備好冬衣再回來繼續畫。但畫家們都表示一來一回太折騰了，要一鼓作氣畫完再回去。年齡最大、頭發花白的陳柳江老師說：“還有兩三天就能完工了，我們抓緊時間畫完，把墻繪作為新年禮物送給村民們！”張慶文老師則調皮地說：“天氣冷不怕，我們火熱的內心和一身正氣能抵御嚴寒！”

李雁感動于畫家們的堅守，也擔心他們會受凍感冒。她向村民借了能防寒的棉衣外套，給畫家們裹上后，又馬不停蹄地到廚房熬了一大鍋姜糖水。畫家們喝著甜滋滋的姜糖水，穿著村民溫暖的棉大衣，坐在高高的腳手架上，在凜冽的寒風中繼續堅持作畫。

看著此情此景，李雁感慨道：“我們的藝術家都是有追求、有情懷的，他們有著崇高的理想信念，不計較個人得失，為鄉村振興事業貢獻了文藝力量。”畫家張實興老師表示：“雖然大型墻繪畫起來很累很辛苦，但是這兩三周里，看到村干部和駐村工作隊為了村里的各項工作奔前跑后，看到村民們為了發展產業努力去‘啃硬骨頭’，我們很受震撼和鼓舞，感到內心充滿了力量。”

在大家的齊心協力下，12月27日，隨著“南寧市文聯繪制”的落款字樣制作完畢，東紅村大型墻繪正式完工。

五

新年新氣象，2022年，東紅村迎來了屬于自己的生態文化“金名片”。落成的墻繪色彩鮮明，精美絢麗，是東紅村自然風光和民族風情的生動展示。

村委處的墻繪畫的是東紅濕地的美景。波光瀲滟的湖面宛若明鏡，倒映出如翠青山和藍天白云。愛情渡槽上的半圓橋孔和水下的倒影完美銜接，形成渾然一體的同心圓，對稱的愛心圖案在水上水下交相呼應，為愛情濕地再添一份浪漫。

村委處另一幅墻繪上則是一派豐收景象。畫面遠處是一望無垠的金色稻浪，近處是洋溢著笑容的人群。人群中有披著勞動裝備的大姐，也有身著民族傳統服飾的大哥，有背著挎包手持喇叭高聲鼓勁的村干，也有身著藍色工作隊服的駐村工作隊員。各民族親如一家，干群同心其樂融融，他們的腳下堆滿了火龍果、玉米等東紅特產，每一張笑臉上都滿溢著喜悅和希望。

坡肥莊文化室里的墻繪是一幅熱鬧喜慶的瑤族節慶圖。傳說中農歷五月二十九日是瑤族始母密洛陀的生日，這天是瑤族傳統節日“達努節”，也被稱為祝著節。“達努節”當天，人們殺豬宰羊共同歡慶，就餐時相互用碗敬酒，來往不拒，盡情歡飲。坡肥莊是瑤族聚居莊，這里的墻上畫的就是歡慶“達努節”的場景，青年男女們穿著民族服飾，手持瑤族傳統樂器長鼓，圍成一圈載歌載舞，共慶豐收。

仁頭莊文化室里的墻繪是最大的一幅，占據了整整三面墻，展現的是東紅地標月亮山、月亮潭、東紅濕地、愛情渡槽一帶的風光。這里是野生動物的樂園——如茵草地上，牛羊怡然自得地吃草；清澈的湖面上，白鷺蹁躚地展翅輕掠；遠處的山崖上，獼猴調皮地嬉戲打鬧；近處的密草間，小鳥在用喙梳理尾巴上的翎毛……

東紅村的墻繪獲得了很大成功，極大地提升了村民的文化自信。村民們來了，他們拍照、制作短視頻，發到抖音、朋友圈等公共社交平臺，自豪地配以文字：“這是南寧知名畫家一筆一畫勾畫出來的東紅，原來我們的家鄉這么美，歡迎大家來玩！”東紅小學的學生們成群結隊地來了，小朋友們對色彩鮮艷、明亮奪目的畫作十分喜愛，嘰嘰喳喳地說起美術課上自己也要畫這樣的畫；繪畫愛好者聞訊而來，一邊參觀一邊連連稱贊，觀摩學習畫作的構圖、筆觸和用色；游客們來了，先在墻繪前擺出各種姿勢拍照留念，再到畫中景親身游歷，欣賞美景的同時，不忘擺出相同的姿勢完成一次“跨時空同框”；附近村莊的村干和駐村工作隊員也來了，笑言要取經學習，把自己的村莊也美化一番。

墻繪項目反響熱烈，大家十分高興，稱李雁為東紅村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實事。村干樂呵呵地說：“這些墻繪裝扮了我們東紅村，美化了村容村貌，更別提還進一步宣傳了東紅，吸引了大批游客前來觀光旅游。”東紅小學的老師也稱贊：“墻繪中，鄉村農耕文明的傳統氣息與現代化建設的時代特色和諧地融合在一起，對大家來說是一種潛移默化的思想教育和審美教育。”村民們則表示：“我們的民族節日被畫在了畫上，我們身邊的風景變成了藝術作品，好哇！”

對于大家的稱贊，李雁十分謙虛地說：“能做好這個項目，靠的是后盾單位的鼎力支持、幾位畫家的辛勤付出、村干和隊員們的全力配合，還有村民們的熱情相助，我才該謝謝你們。習近平總書記說過，讓鄉村振興成為全黨全社會的共同行動。這次村里的文化建設，大家都參與進來了，獲得了成功，不就印證了這句話嗎？相信在大家的努力下，東紅的明天會更美好！”

回望駐村以來的工作，李雁感悟頗深：“這期間，有過困惑、有過迷茫，但我一如既往地堅定向前，有過不足、有過遺憾，但更多的是收獲和成長。”反思總結之余，李雁的心中也開始籌謀起下一步計劃。她打算乘著墻繪落成這股東風，探索民俗旅游、民宿經濟的文旅融合發展模式，進一步提升東紅生態資源的價值，充實東紅的文化內涵，帶領東紅村民邁向共同富裕之路。

新的挑戰正在等著她。

責任編輯" "練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