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衛征
中國遙感應用協會
數字貨幣(Digital Currency)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正成為金融領域的重要發展趨勢。當前流行的、私人發行的數字貨幣主要是密碼貨幣,如比特幣、萊特幣、PPCoin等,通過區塊鏈等開放性、有限解的數字加密算法來創建、發行、流通并控制貨幣濫發。為了有效管理和應用數字貨幣,各國央行也不斷推進法定數字貨幣,即中央銀行數字貨幣(Central Bank Digital Currencies),作為中央銀行貨幣的電子形式,具備支付、儲值等功能。
中國人民銀行2014年啟動了央行數字貨幣的前瞻性研究,2016年1月20日召開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研討會[1],要求進一步明確央行發行數字貨幣的戰略目標;2017年1月29日成立中國人民銀行數字貨幣研究所,成為全球最早從事法定央行數字貨幣研發的官方機構;2017年底經國務院批準,牽頭開展數字人民幣體系(Digital Currency/Electronic Payment,簡稱DC/EP)研發;2021年7月發布《中國數字人民幣的研發進展白皮書》[2],明確數字人民幣是中國人民銀行發行的數字形式的法定貨幣,由指定運營機構參與運營,以廣義賬戶體系為基礎,支持銀行賬戶松耦合功能,與實物人民幣等價,具有價值特征和法償性;2022年3月31日召開數字人民幣研發試點工作座談會[3],強調數字人民幣研發試點要堅持體現人民性、市場化和法治化。
數字人民幣的應用也穩步推進。中國人民銀行已在深圳、蘇州、雄安新區、成都、上海、海南、長沙、西安、青島、大連等地和2022年北京冬奧會場景開展數字人民幣試點[4]。2022年4月2日,進一步增加天津市、重慶市、廣東省廣州市、福建省福州市和廈門市、浙江省承辦亞運會的六個城市作為試點地區,北京市和河北省張家口市在2022年北京冬奧會、冬殘奧會場景試點結束后轉為試點地區,基本涵蓋了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中部、西部、東北、西北等不同地區。截至2022年5月31日,15個省市的試點地區通過數字人民幣累計交易筆數約2.64億筆,金額約830億元人民幣,支持數字人民幣支付的商戶門店數量達456.7萬個[5]。
人民幣的國際化是指人民幣能夠跨越國界,在境外流通,成為國際上普遍認可的計價、結算及儲備貨幣的過程;是支撐我國更好參與國際事務、降低外貿風險、優化外匯儲備結構、獲得鑄幣收益和構建多極化的國際經濟新秩序、完善全球金融結構與治理機制等的關鍵舉措。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九大以來,多次強調要推動人民幣走出去、穩步國際化、提高金融業國際化水平等。
我國在2009年啟動跨境貿易人民幣結算試點,至2015年底,人民幣被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批準納入特別提款權(SDR)貨幣籃子(2016年10月1日正式生效),標志著人民幣國際化被國際接受和認可。根據中國人民銀行《2022年人民幣國際化報告》[6],2021年,銀行代客人民幣跨境收付金額合計為36.61萬億元,同比增長29.0%;人民幣國際支付份額于2021年12月提高至2.7%,超過日元成為全球第四位支付貨幣,2022年1月進一步提升至3.2%;2022年一季度,人民幣在全球外匯儲備中的占比達2.88%,較2016年人民幣剛加入SDR貨幣籃子時上升1.8個百分點,在主要儲備貨幣中排名第五;截至2021年末,境外主體持有境內人民幣股票、債券、貸款及存款等金融資產金額合計為10.83萬億元,同比增長20.5%。
人民幣的國際化進程雖然成就顯著,但對美元的差距依然巨大,尤其是美元通過俄烏沖突等進一步拓展了國際地位。根據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IMI)的《人民幣國際化報告2022:低碳發展的機遇與挑戰》[7],認為從2010年初到2021年底,人民幣的國際化指數(RII)從0.02升至5.05,美元從49.52升至51.80,而歐元從29.84降到23.13等。人民幣的跨境收付金額主要依靠具有特殊地位的中國香港、澳門和臺灣地區完成,2021年達到54.8%,比2020年的52.4%還增加了2.4個百分點[8],說明人民幣要真正成為通用的國際貨幣還任重道遠。同時,俄烏沖突2022年2月爆發以來,美國聯合西方盟友對俄羅斯掀起前所未有的金融制裁,如阻止俄羅斯部分使用環球銀行間金融通信協會(SWIFT)服務等,雖然短期內對盧布造成重大沖擊,如對美元匯率在2022年3月11日跌至121.5∶1等;但隨著俄羅斯采取盧布與天然氣、石油、糧食、化肥等“硬通貨”捆綁的強力反制措施,使匯率到2022年4月上旬就恢復到沖突前的80∶1左右,當前更提升到60∶1左右。由此可見,貨幣國際化的關鍵,還是要形成國際普遍認可的信用基礎。
就人民幣的數字化能否促進其國際化,尚存在較大爭議,或認為有利于加快人民幣的國際化進程、推動全球金融治理體系變革;或認為人民幣數字化的主要意義在于促進我國支付體系、金融管理體系變革,對人民幣國際化的推動作用不大。筆者認為,純粹的人民幣數字化雖然有望提升經濟活動的便利性和透明度,加強國家對貨幣供給和流通的監管與控制,增強國內外支付結算效率與支付安全性;但依然存在其發行的信用基礎是否被國際承認的根本性問題。就像俄羅斯的盧布有天然氣、石油、糧食、化肥等國際認可的“硬通貨”背書,美元由美國的經濟、軍事、軟實力等背書等。因此,純粹的人民幣數字化主要是其形態和支付方式的變化,若不能對信用基礎有根本性改變,則難以對其國際化有實質性貢獻。
縱觀人類的貨幣發展歷史,傳統的貨幣信用基礎主要以黃金、白銀、能源等實體性標的物為支撐,而從布雷頓森林體系到黃金非貨幣化、直至當代的國際貨幣體系的發展,體現了貨幣的信用基礎由實及虛的發展趨勢,尤其是以主權國家的信用和軟實力等虛擬性標的物為支撐;但是這種信用支持很難量化評價,受到復雜的世界政治、經濟、軍事等因素影響,而且我國要在此框架下形成全球性信用(包括軟實力)難度極大,如美元對英鎊的替代經過了160多年的歷程(從美國南北戰爭起算)。而貨幣的數字化,為開拓貨幣的信用基礎提供了新的、巨大的發展空間;人民幣的數字化和我國社會主義國家的制度優勢,為我國變革乃至重鑄貨幣的信用基礎提供了可能,即如何更好地開發、運用我國強大的政府及相關社會信用并實現國際認可,進而開創我國主導、具有強大優勢的金融科技。
因此,數字人民幣的信用基礎除了繼承紙質人民幣傳統的標的物之外,更需要考慮如何形成數字化的“硬通貨”。理想情況下,數字人民幣的信用體系應該是金字塔式的,由實體性標的物和虛擬性標的物組成。虛擬性標的物是要把我國的主權信用和軟實力具象化、國際化,形成數字人民幣的一級支撐指數;如可發展基于阿里、京東、拼多多等的中國電商指數,基于郵政、順豐、四通一達等的中國物流指數,基于微信、QQ等的中國社交服務指數,基于騰訊、優酷、愛奇藝等的中國影視服務指數,基于抖音、快手等的中國新媒體指數等,進而發展為國際電商指數、物流指數、社交服務指數、影視服務指數、新媒體指數等。
由于遙感具有全球觀測、地球表層海量信息獲取、分析與應用的特性,是支撐聯合國《改變我們的世界——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實現和應對全球氣候變化、糧食安全、環境保護與治理、資源科學開發與精細化利用等的關鍵手段,以遙感為核心的空間信息增值應用應該形成有力的數字人民幣“硬通貨”,并更好助力數字人民幣的國際化。緊密結合我國相關國家戰略和發展導向,尤其是生態文明建設、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等,并兼顧保障人類可持續發展的國際重大關切,應基于空間信息增值應用發展相關金融科技,形成生態文明指數等金融產品;而生態文明指數可以分解為京津冀指數(對應京津冀協同發展戰略)、黃河指數(對應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戰略)、長江指數(對應長江經濟帶建設戰略)、長江三角洲指數(對應長江三角洲地區一體化發展戰略)、中部地區指數(對應中部崛起戰略)、粵港澳大灣區指數(對應粵港澳大灣區戰略)、東北地區指數(對應東北振興戰略)、西部地區指數(對應新時代西部大開發戰略)等。在此基礎上,可進一步把二級指數分解為三級指數,如將長江指數分解為三江源指數、江漢平原指數、四川盆地指數等;再把三級指數分解為四級指數,如將四川盆地指數分解為水土流失評價、水質評價、土壤質量評價等。數字人民幣標的物設計如圖1所示。

圖1 數字人民幣標的物設計示意圖
由此可見,若能形成數字人民幣金字塔式的信用基礎并大力發展虛擬性標的物,把生態文明指數分解到第三層(支撐數字人民幣的第四級指數),就能夠把空間信息已廣泛在行業部委和省級政府層面工程化、業務化應用,所形成的關于山水林田湖草沙冰、生態環境、城鄉建設等大量監測監管與評價分析信息的政務大數據有效利用起來,如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地區司對應地推進落實區域協調發展戰略,組織擬訂區域戰略、規劃和政策等業務;從而形成強大的金融科技支撐。
就圖1中所列“中國生態文明指數”,雖然國家和各地開展了大量關于生態產品價值評價(GEP)的相關工作,但大多只是科研性成果或還是在加強政府監管的老路上徘徊,并不能真正進入市場交易,或者進入了市場交易也難以形成規模交易量和重大市場影響力。
如各方給予厚望的碳排放權交易,根據生態環境部網站信息,自2021年7月16日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啟動上線交易以來,納入發電行業重點排放單位2162家,覆蓋約45億噸二氧化碳排放量;截至2021年11月10日,配額累計成交量達到2344.04萬噸,累計成交額達到10.44億元[9];截至2022年7月15日,碳排放配額累計成交量1.94億噸,累計成交額84.92億元[10]。可以算得,每噸碳的價值平均為43.77億~44.54元,則首批納入的45億噸二氧化碳排放量市場價值僅為1969.65億~2004.3億元;由于77個交易日形成成交額10.44億元、全年形成成交額84.92億元,按此量級(增量)簡單類比,全年碳排放權成交額在100億元量級。由于首批投放的45億噸碳全年交易量為1.94億噸,可知交易比例為4.31%。根據中國工程院2022年3月31日發布的《我國碳達峰碳中和戰略及路徑》[11],我國二氧化碳排放有望于2027年左右實現達峰,峰值控制在122億噸左右;在2060年實現碳中和,碳排放量減到26億噸。據此推算,我國碳排放量市場規模最高為5339.94億~5433.88億元;根據4.31%的交易比例測算,年交易量僅為230.21億~234.26億元;即使交易比例提高10倍達到43.1%,年交易量也只有2302.1億~2342.6億元。而隨著碳中和的到來,我國碳排放量市場規模會降到1000億元量級。
由此可見,以目前的交易模式(服務方式),我國的碳排放權交易市場規模和額度都非常有限,顯然不足以對生態文明建設產生足夠影響,需要進一步深度發掘高價值的綠色金融科技產品。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2021年4月26日印發《關于建立健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機制的意見》[12],要求到2025年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制度框架初步形成,生態產品“難度量、難抵押、難交易、難變現”等問題得到有效解決。中共中央、國務院2021年10月24日印發的《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13],要求依托公共資源交易平臺,加快建設完善全國碳排放權交易市場,豐富交易品種和交易方式,建立健全能夠體現碳匯價值的生態保護補償機制等。
根據上述分析,為貫徹習近平總書記“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重要指示,并打造數字人民幣的新型信用基礎,必須形成具有普惠性、國際性、可交易性、保值增值性、規模性的金融科技產品。為此,建議以支撐國家生態補償制度貫徹落實和轉移支付體系完善為目標,以水權、排污權、用能權、碳排放權、林權等交易為抓手,發展生態類金融衍生品。
如就安徽省和浙江省從2012年開始實施的新安江生態補償機制。按照《杭州都市圈發展規劃(2020—2035年)》,黃山市被納入杭州都市圈一體化發展;該市經過大量整治改造和限制農工業發展等,每年向浙江供應60多億立方米的二類以上優質水資源。而根據安徽省和浙江省2018年10月簽署的《關于新安江流域上下游橫向生態補償的協議》(第三輪試點),每年雙方各出資2億元共同設立新安江流域上下游橫向生態補償資金。而黃山市方面每年為生態保護而付出的代價巨大,并面臨松材線蟲的嚴重威脅。雖然每年通過國家和省市財政投入不少資金,如國家發展改革委2020年安排安徽省林業有害生物防治能力建設項目中央預算內資金2400萬元,支持黃山及周邊地區松材線蟲病防治項目建設;省級以上財政對黃山市松材線蟲病防治給予重點安排,2019年補助黃山市3191萬元,占資金總額的32.2%等。但黃山市依然面臨防治經費嚴重不足問題。
由此可見,我國當前實施的生態補償機制普遍面臨補償資金與實際支出差距很大、不足以支持生態功能區可持續發展等問題;而單純依靠政府財政是無法解決的。為更好體現生態產品及其服務價值、以政府資金牽引社會資本廣泛參與,可以考慮以安徽省和浙江省每年對黃山市到位的4億元生態補償資金為質押,結合黃山的品牌價值(無形資產)和杭州深化建設國家金融科技創新發展試驗區等,在杭州發行新安江生態補償指數(暫定名)等金融產品,通過航天航空和地面遙感與監測手段對黃山市的生態狀況進行全面評價。在此基礎上,通過發行新安江生態補償指數募集的資金,用于黃山市全面系統地防治松材線蟲,并改善景區及城鄉建設狀況,從而為杭州等下游城市提供穩定的生態產品服務并不斷提升黃山的品牌價值,實現新安江生態補償指數的保值增值。
同時,對于東北、西北等大量依賴中央轉移支付的省份,長期陷入“吃飯財政”和投融資動力不足的窘境,由于中央轉移支付費用的用途都進行了明確規定并嚴格控制和監管,在此管理模式下地方政府的財務自主權不高,而面臨的財務問題卻往往復雜而緊迫,導致經常出現對中央轉移支付費用的擠占挪用情況。為了更好完善轉移支付機制,并對地方政府(尤其是信用度不高的地方政府)有一定的財政“余力”組織經濟社會發展,可考慮以每年相對穩定的中央轉移支付費用為質押,以當地的生態產品與服務為內涵,以一定比例授信(或融資)并用于相應的生態文明建設。如中央對某省份每年的轉移支付費用為3000億元;若以10%額度質押,可形成每年300億元的信用額度(或融資量),由此可將該筆費用專項用于當地的“綠水青山”發展并提高相應的生態產品與服務的價值。
這樣若能對長江流域、黃河流域、東北地區、西北地區等遵循國家相應的重大戰略,按地理區域進行多層次、多元化開發與歸集,就可以形成至少萬億級人民幣交易支撐的“中國生態文明指數”,并可以不斷動態調整列入的子指數,成為數字人民幣的重要支撐。同時,進一步結合遙感全球觀測服務的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全球碳循環評估、全球生態環境監測等和我國推進的“一帶一路”“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等倡議,推動形成“人類命運共同體”指數,從而為數字人民幣的國際化也提供重要支撐。
空間信息的增值應用是航天遙感在“十四五”時期實現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是我國航天強國建設的重要組成。與人民幣數字化建設及其國際化發展的緊密關聯,應是空間信息增值應用發展的終極目標,也是我國遙感事業和航天事業更好、融入經濟社會發展主流、體現自身價值與作用而著力發展的重要方向。當然,在此過程中,還需要進一步與中央到地方的生態補償機制和轉移支付機制緊密銜接,還存在艱巨的體制機制改革、政策措施完善、金融科技產品設計等任務,在本文基礎上還需要進一步深化研究并加強試點示范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