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筱穎 圖a_g_owen guty42 RhyNong Mayumi.K.Photography damedias ?攝圖網 Wikipedia
不管東方的神話,還是西方的故事,美人魚在人類的傳說中都占了一席之地。隨著時代變遷,科學進步,美人魚的“真身”逐漸現身,那些曾經身處不同地域的人們,他們看見的或許是同一種生物—儒艮。


最近,一條新聞以“美人魚或將消失”為噱頭而被頻頻轉發,內容講的是儒艮或在中國海域功能性滅絕。新聞表述,儒艮出現在中國的最后時間是2008年,此后,再無關于它的目擊報告。根據歷史數據,中國境內的儒艮種群正快速崩潰。結合其歷史分布范圍內的棲息地變化情況,研究團隊認為,中國海域的儒艮種群,已經無法維持自我存續。
因為儒艮并非我國特有的物種,所以這個新聞并未如同白鱘滅絕的新聞一般“一石激起千層浪”。然而在全球范圍來看,“美人魚”或許真的正在消失——在過去一個世紀,全球儒艮種群都在持續衰退……
從《山海經》到《述異志》,儒艮被描述為南海特有的鮫人,淚水可化作珍珠,油脂能持久不滅。在我國東南沿海、東南亞的一些儒艮棲息地,將儒艮擬人神話的傳統十分普遍。
儒艮是性格溫順的海生草食性獸類,它生活的地方需要滿足多項條件,包括水溫適度、洋流合適,以及它們的食物——海草的生長良好。一般說來,它們多生活在海岸線附近的海草叢中,既可隨潮水進入河口覓食,在取食后又可以隨著退潮回到海里。儒艮生活在“小家庭”中,一般是2到3頭在一起生活。作為哺乳動物,它們會不定時浮出水面呼吸。雌性儒艮在哺乳幼崽時,會浮出水面,將幼崽抱在懷里,就像人類母親哺乳孩子一樣。離得遠了,漁民、水手便誤以為那是一個女人正在哺乳孩子,漸漸地,儒艮便成為了美人魚傳說的素材。
當一個物種被賦予神秘色彩后,通常會有兩種結果。一種是被認為有特殊的功效,加以利用。譬如,穿山甲被認為有滋補身體的奇效,因而一度引來大肆捕殺。另一種,則被視為吉祥之物或者不祥之物被保護或者避諱。比如,印度人通常不會殺死黃牛,因為在他們的信仰里,黃牛是神明般的存在;而中國的一些地區則認為黃鼠狼是“黃大仙”,并加以避諱。




儒艮長相憨態可掬,常生活在海岸線淺灘,以海草為食。左頁大圖,一只儒艮正在啃食海草。它在全球多數海域生存,其中以澳大利亞海域居多。右頁上小圖分別為泰國一處儒艮雕塑景區和儒艮在世界分布海域。儒艮性格溫順,被民間傳說賦予了神秘色彩,但也逃不過被捕殺的命運。
儒艮身上,兩種認知都有所體現。在越南、泰國、柬埔寨等國的沿海地區,人們捕殺儒艮,用它的脂肪提煉油脂,皮革做成衣服,骨骼制成藝術品,還期望它的肉可以帶來“壯陽”的效果。而在中國古代,東南沿海的漁民把儒艮視為“不祥之物”,若是漁網里誤捕到了儒艮,會立即放生,他們認為儒艮會帶來不好的事情,恨不得躲得遠遠的,更不會刻意捕殺。
隨著時代的進步,人們思想得到開放和解放,曾經一些迷信與避諱,漸漸湮沒在了歷史洪流中,儒艮逐漸成了漁民的捕撈對象。中國的第一例儒艮研究報告,是根據一條來自廣西北海海鮮市場的儒艮尸體做出來的。曾有記錄,為解決食物補給問題,廣西合浦縣沙田公社一度組織了針對儒艮的圍捕作業,幾年時間內累計捕殺儒艮216頭,這給北部灣儒艮資源帶來了極大的破壞與威脅。沙田人口并不多,許多居民都得以一飽儒艮肉的口福,今天的沙田老人中,還有許多能回味起它介于豬肉和牛肉之間的獨特滋味。
上世紀七十年代,曾有科研小組來到沙田,試圖捕獲一部分儒艮加以研究,但圍捕過程和漁民捕獵儒艮的方式別無二致,一些儒艮在捕撈過程中就已經喪命,最終捕獲儒艮28頭,僅僅只有3頭存活,死去的儒艮被切割出售給了周邊村民。幸存的3頭儒艮,最終死在了當地的蓄水池中,后續的研究也大多沒有完成。這次捕撈,使得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儒艮資源雪上加霜。1984年,又有2頭儒艮命喪土炮炸魚,此事被媒體報道后,終于引起社會熱議。1989年,儒艮被列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1992年,保護區升級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中國的儒艮保護工作正式啟動。



儒艮以海草為食,每天需要攝入大量的海草,擁有良好海草床的海域,儒艮會生活得快樂與滿足。左頁大圖,是長勢喜人的海草,這里是儒艮的天堂;右頁大圖,一只儒艮正在大快朵頤。
很多人知道,紅樹林和珊瑚礁是海洋生態系統的標志,卻并不了解和這兩者同樣重要的,還有海草床的生態作用。
海草床本身極其脆弱,一場異常的風暴潮導致的海水渾濁,一場陸地異常降水帶來的近海鹽度異常,或者是人類活動帶來的海水污染和直接侵占的壓力,都可能導致它的嚴重退化。
廣西合浦的儒艮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最符合海草成長的海域。遺憾的是,盡管保護區級別一升再升,面積一擴再擴,儒艮的蹤跡依舊難以尋覓。我國海洋哺乳動物研究泰斗王丕烈先生曾憂心忡忡地說,北部灣的儒艮已經是一個“急劇減少”的狀態,在保護區運行初期的調研報告里,也完全沒有發現儒艮的任何活動蹤跡。2000年,南京師范大學在合浦保護區組織了3次連續考察,雖然也沒發現儒艮的痕跡,但找到了問題的根源,那就是海草床的退化。
在當地老人的回憶中,這一片曾是“海草連片”“海草能把人拱起來”的模樣,然而如今,合浦海草床早已嚴重退化。保護區范圍內有7個面積較大的草場,1994年為400公頃,到了2000年,則變成了364公頃,如今,已經減少到僅剩80公頃。位于合浦的英羅港海草床,則面臨著完全消失的危險。
不僅是合浦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我國渤海到南海,曾經繁盛的海草床大多已經消失不見,這也直接影響了許多海洋生物的生存,它們都是極度依賴海草床而生活的動物。在山東威海榮成市,海草床的退化一度讓大天鵝放棄了這個至關重要的越冬場所;青島膠州灣,海草床的消退不僅讓當地引以為傲的特殊民居“海草房”難以為繼,更直接影響到魚類的繁育規模。

儒艮是嚴格的植食主義者——這就讓它成了最為依賴海草床的海洋動物之一。東亞和東南亞地區的儒艮,最喜食海底沙洲生長的羽葉二藥藻和日本鰻草。成年儒艮進食量巨大,一頭儒艮每天啃食所需的海草面積相當大。想要維持儒艮種群長期在某片海域生活,連片的海草床至關重要。海草床的退化,必然帶來儒艮的消失。
在日本,儒艮也被稱為“天然紀念物”,2019年3月,日本沖繩的漁業協會發表聲明說,在沖繩縣北部的漁港防潮堤附近,發現了一具浮在海面上的海洋生物尸體,在當地水族館的工作人員調查后,確認這是一頭儒艮的尸體。日本的媒體也報道稱,生活在沖繩附近的儒艮原本有3頭,除了這頭死去的儒艮,另外2頭也不知去向。很多人認為,這頭儒艮的死,與日本政府填海造陸工程脫不了干系。
這是一項2018年底開始的工程,日本政府向邊野古地區沿岸的預定區域投入沙土,填海造陸。隨著海中沙土不斷累積,這片區域內本來碧藍色的海水變得渾濁骯臟,引起了許多民眾的強烈抗議。當地發生過多次居民集會,試圖阻撓工程。填海工程開始當天,時任沖繩縣知事的玉城丹尼在網絡上發布了視頻,稱日本政府在邊野古大浦灣地區開始的填海造陸工程,令他十分痛心。要知道,大浦灣為世界罕見的珍貴海域,孕育5000種以上的生物,還有北半球最大規模的藍珊瑚。而日本政府填海造陸的行為,無疑將對這里的海洋生態造成極大的破壞。
事實上,百年以來,全球儒艮種群都在持續衰退。引起這場衰退的直接原因,就是全球海草床以每年7%的速率在減少。
“功能性滅絕”是科學界敲響的警鐘。但是,功能性滅絕,并不能和“物種完全消失”畫上等號。朱鹮曾經被宣布功能性滅絕,但經過人們的挽救和培育,天空中,依舊能看見它們飛翔的身影。
儒艮也有著很強大的遷徙能力,是半游牧的群居動物,經常長途跋涉尋找食物。來自科科斯群島和大堡礁的研究發現,儒艮的遷徙距離能夠超過600公里。這也表明,如果適合它們生存的棲息地得到恢復,那么儒艮就可能回來。

正因為儒艮性格溫順,它可以和人類友好相處。左頁大圖,一只儒艮看著鏡頭露出了憨萌的表情;右頁上圖,身著潛水服的人們,正和儒艮一起潛入海底。右頁下圖,陽光透過海面照進海底,那是儒艮的家鄉。
令人欣慰的是,中國海草床的恢復工作一直在進行著。2021年5月,我國首個“亞熱帶海草床修復聯合實驗室”在合浦儒艮保護區建立。實驗室攜手海南大學的“南海資源利用國家重點實驗室”,著重解決海草繁育、海草床修復難題。與此同時,中國海洋大學牽頭的“山東榮成的海草床修復工作”,已經恢復了近400公頃的日本鰻草床,所以榮成天鵝湖又重現往日繁盛的景象。
恢復水草床,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工作,要將水草床恢復如初,我們依然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但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心存希望,“美人魚”回家也并非空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