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桕

文李若濤

霜降過了，終于到了“日暮伯勞飛，風吹烏桕樹”的季候。要寫一寫烏桕了。

十多年前，先生的朋友在中山陵的山林間租了個舊房子，矮矮的大屋脊，藏在密林深處，一點都不起眼。有一次這位朋友請我們過去喝茶，沒想到房子里十分空闊，墻上幾幅字畫，幾盆綠植，一個茶臺，幾把椅子，還有個長桌子，可以寫字畫畫。朋友說，他有空就過來，喝喝茶，寫寫字。他告訴我們他的鑰匙放在哪里，可以隨時過來自己煮茶喝。

花窗外一片秋色，風吹樹動，似有草木之聲。不遠處有一棵烏桕，就是“風吹烏桕樹”的樣子，淺黃、明黃、大紅到紫色的精致葉片，一片斑斕的耀動。忙碌的生意人，偷閑在這里寫字喝茶，借用伍爾芙的話，這里是一個“自己的房間”。

先生和這位朋友繼續喝茶，我和維尼出門在山林間走走，樹葉在身邊款款落下。這里除了烏桕，還有櫸樹、楓香等一眾落葉樹。我們一路走，一路聊，有時停下來看看草木。

或許也聊到烏桕吧，植物的神奇之處總會讓我們驚喜不已。比如它春天的綠葉，嘩啦啦像小姑娘一樣活潑，菱形的葉片拖著尖尖的小尾巴。初夏時黃色穗狀花序，原來它的雌雄蕊在一個花序上。古時候人們就用它的葉子把衣料染成黑色，用白色的假種皮制蠟制肥皂，用種子榨油點燈。烏桕還可入藥……順手一查，烏桕是大戟科的，這一科植物大多有毒，果然，烏桕全株都有小毒。不過，烏桕的花無毒，是很好的蜜源植物。

烏桕和烏衣巷有關系嗎？還真有關系。烏桕的葉，五倍子和殼斗科植物的樹皮、殼斗殼可染黑色。在我國傳統文化中，黑色代表水。秦始皇認為秦滅周是以水德戰勝了火德，故而崇尚黑色，服裝、旌旗等都用黑色。魏晉時期承襲了這一傳統，貴族階層才能著黑衣。唐代詩人劉禹錫的“烏衣巷口夕陽斜”中的烏衣即貴族子弟穿的黑色絲綢衣服。

古時候，是不是人們和植物的關系更親近？因為有用，所以珍惜。

前些天問起這位朋友，先生說，他去北京了，估計那間“自己的房間”早就易主了。我們也多年沒去那個地方，如果那棵烏桕樹還在，現在也應該紅了。

還有一次是和維尼去西塘。烏桕有池水的映照，加上小橋、舟楫、南方水鄉的民居，突然覺得這一切好搭調。烏桕的樣子很中國。秋天的時候，它是一把火，點亮了池塘和灰撲撲白慘慘的房子，讓平凡的水鄉熠熠生輝。冬天呢，樹葉脫盡，蒼勁又妙曼的身姿，枝頭掛著貝母白的珠攢好像從古畫中移下來的，讓荒寒的冬天更加荒寒。不能小看這零星的掛果，它們和香樟果、楝樹果、柿子等，是鳥兒的冬糧。

烏桕原產中國，分布于黃河以南各省份，日本和印度也有，在我國有1400 年的栽培歷史了。烏桕也叫“爆米花樹”，因為人們在觀賞它的紅葉的時候，黑褐色的果皮就會噼啪作響，炸裂開來，露出三枚白色的種子。

南京烏桕最美的觀賞地有植物園南園，前湖中間的烏桕小道，樹前樹后皆是湖水，天空湛藍，空闊處，盡顯烏桕的顏色之美和樹形的古雅之美。還有石象路，烏桕和楓香、銀杏、櫸樹、石象一起構成600米的南京精華之景。

這兩個地方太紅火，經常人比樹多，是很多南京人秋天打卡的圣地。如果圖安靜，可去人少的幽靜之地，比如靈谷寺景區萬工池邊的一片烏桕地。身邊有百年的白櫟、楓香做伴，也是絕美之境。現在南京很多地方都有烏桕，出去走走，可能就在不經意間遇見它。

有時候感覺生活像個柿子一樣被壓得扁平，堅硬。或許，在看向天空那片斑斕如霞的樹影時，心里會有柔軟和無拘無束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