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忠海
案件一:犯罪嫌疑人李某等人駕車經高速公路流竄至江西省吉水縣,采取電泵抽吸的作案方式盜竊大量貨車柴油。夜幕下,李某等人于一偏僻處以每升3元的低價將柴油賣給工地老板孫某,孫某駕駛三輪車使用大塑料桶裝載柴油交易后離去。
案件二:犯罪嫌疑人宋某采取撬鎖的方式盜竊兩輛嶄新的電動車。得逞后,在105國道旁,宋某以每輛600元的低價大聲吆喝出售。路過的王某問宋某電動車是哪里來的,宋某謊稱賭博輸了錢,遂將家中的電動車賤賣。王某便以低價將沒有車鑰匙的兩輛電動車買走。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一十二條的規定,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在辦案實踐中,民警習慣性地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的案件,簡稱為銷贓案。上述兩起銷贓案件中,購買贓物的孫某和王某是否“明知”是區分罪與非罪的前提條件。這里的明知只要其知道該物品可能是犯罪所得時,就應當認定其主觀上是明知,并不要求必須“明知”該物品是什么具體的犯罪所得、是如何所得、該物品具體是什么物品、有何價值等細節。
“明知”是我國刑法規定的故意,是指行為人對行為事實本身、可能造成的危害、危害行為與危害結果的關系的認識。認定明知,不能僅憑行為人的口供,應當根據案件的客觀事實予以分析。一般而言,對于明知的認定,應當通過對行為人刑事責任能力情況的審查,實施侵害行為的時間、環境、目標選擇,對危害后果的處置等加以綜合確認。
在司法實務中,對于常見的自然犯和法定犯,犯罪主觀方面一般比較容易認定,這種認識是一般人所具有的生活常識、社會經驗或者常理性認識,即屬于知道或者應當知道的范疇,一般只要具有違法性認識即可。對于特定案件,需要特定的違法性認識。但是,隨著有組織犯罪、多鏈條犯罪等復雜類型犯罪的發展,犯罪分工越來越細,嫌疑人的反偵查能力增強,犯罪主觀方面的認定趨于客觀標準,即推定明知。
推定明知,屬于對犯罪主觀方面的深究。犯罪主觀方面,是偵查人員應用“主觀見之于客觀”的認識規律,對嫌疑人主觀心態作出的法律評價。犯罪主觀方面直接影響著犯罪行為是否成立、犯罪行為的性質劃分、刑罰處罰的檔次。由于它主要來源于司法認知,且無明確的證明標準,使犯罪主觀方面的認定一直是困擾司法實務工作的難點,單純依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口供認定犯罪主觀方面的現象比較普遍。近年來,伴隨著打擊犯罪經驗的不斷積累,才逐漸出現了關于犯罪主觀方面認定的有關司法解釋。例如,最高人民法院2000年11月通過的《關于審理破壞森林資源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對于非法收購的明知認定規定了客觀標準,使得犯罪主觀方面的認定有了客觀依據。
筆者承辦過多起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案件,發現此類案件訊問難點如下:
一、犯罪嫌疑人矢口否認“明知”。是否“明知”是行為人的一種主觀心態,證明“明知”最有力、最直接的證據就是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但是,犯罪嫌疑人口供卻處于一種不穩定狀態,其證明力會隨著口供內容的變化而變化。因為犯罪嫌疑人受趨利避害思維的影響,往往矢口否認其對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是“明知”。
二、口供的不穩定性嚴重影響犯罪的認定。有的犯罪嫌疑人即使在偵查階段作了“明知”的供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犯罪嫌疑人在知道自己的供述將直接影響到自己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直接影響到司法機關是否對自己的行為定罪量刑時,為了逃避刑罰,往往會推翻原來所作的“明知”供述。特別是在一對一交易的情況下,犯罪嫌疑人會轉而極力否認自己是“明知”的,給認定犯罪造成很大困難。
三、買賣雙方因經濟利益捆綁容易形成心理默契,抗拒公安機關的訊問。在交易過程中,買賣雙方心照不宣。在急于脫手兌現心理的作用下,上游犯罪的嫌疑人都會隱瞞贓物的來源。在貪圖便宜心理的作用下,下游犯罪的嫌疑人根本不可能去深究贓物的來源。在贓物交易中,買賣雙方經濟利益捆綁,容易在心理上形成默契,給訊問工作帶來較大難度。
四、由于銷贓交易的隱秘性特點,無旁證及無犯罪現場可供勘查,導致客觀證據取證難度較大。在其他犯罪中,偵查人員訊問時常常會從客觀外圍證據著手,尋找訊問的突破口。可是,在掩飾、隱瞞犯罪所得及其收益案件中,這種訊問策略卻不容易奏效。因為,銷贓交易的買賣雙方一般都是素不相識的,而且交易的時間、地點常常具有隱秘性和一對一交易的特點,一般沒有旁證及無犯罪現場痕跡物證可供勘查,導致很難取得客觀證據去印證和反駁犯罪嫌疑人的口供。
雖然此類案件的訊問有很多難點,但是,偵查人員應當以犯罪事實為基礎,以法律以及相關司法解釋為切入口,應用“主觀見之于客觀”的認識規律,從客觀方面證據著手,緊緊抓住訊問的要點,形成完整的證據鎖鏈。筆者認為,應當從以下兩個方面來推定犯罪嫌疑人是否“明知”。
第一方面:如果犯罪對象為機動車,那么直接依據相關司法解釋關于明知的法律推定。依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與盜竊、搶劫、詐騙、搶奪機動車相關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六條的規定,涉及的機動車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認定行為人主觀上屬于上述條款所稱的“明知”:
(1)沒有合法有效的來歷憑證。
(2)發動機號、車輛識別代號有明顯更改痕跡,沒有合法證明的。案件二中,因賣方沒有合法的來歷憑證和沒有車鑰匙,就可以直接認定買方明知。
第二方面:如果犯罪對象為機動車以外的普通財物,則采用事實推定的方法來判斷犯罪嫌疑人對贓物不法來源“明知”的認識程度:
(1)看贓物交易的時間、地點、環境、習慣。如夜間收購、路邊收購,對“明知”認識的程度就大于白天收購、市場收購。案件一中,按照交易習慣,購買柴油都是車主開車前往加油站灌入油箱,而買方卻是駕駛三輪車使用大塑料桶裝載柴油,有違交易習慣。
(2)看贓物的特征。偵查人員應當從正規商品與贓物的特征對比上展開訊問,贓物一般都有被盜的撬痕,沒有配套的說明書、原裝鑰匙等。
(3)看交易的價格,是否顯著低于市場價值。根據生活經驗,一般賣贓者所得贓款僅僅是贓物鑒定價值的二分之一甚至更低。
(4)看有無正當的交易手續。如果是正當的商品交易,出賣方一般都會出具正規的發票,還要登記買方的姓名、身份證號碼、手機號碼等基本信息。反之,贓物交易就會故意繞過這些正規的交易手續。
(5)看贓物與賣方職業、體貌的匹配性以及賣方對贓物的了解程度,是否急于脫手等細節。交易柴油、電動車、手機等物品按照生活常識都要去正規的場所交易,賣方必須是具有相關職業資質甚至規范的職業著裝的,對于商品的價格、品牌、型號、規格都有顯眼的標識。這些商品交易的細節都是偵查人員訊問需要緊扣的。
(6)贓物后期處理是否存在異常情況。正規的商品交易,買方后期會公開合法使用。然而,贓物的后期使用則不同程度地存在異常情況。比如說,買方常會采取窩藏、轉移、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即使使用贓物,買方出于犯罪心虛往往選擇在偏遠地界、山區、水上、夜間等不易被發現的時機。
最后,偵查人員分別列出可證明“明知”的基礎事實和可反駁“明知”的基礎事實進行分析比較,再結合人們一般的經驗法則、邏輯規則、生活常識判斷哪一方的事實和理由更為充分可信,得出推定犯罪嫌疑人是否明知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