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牧南山的鄉愁

古往今來，南山注定是個有故事的地方。

我與金光同在盧氏四中畢業，他長我兩歲，又天賦異稟早大部分同學兩年上學。聽說金光又出新書了，我迫不及待討要幾本。

金光的這本書與其叫散文集，倒不如叫長篇紀實文學。因為無論哪篇文章的主題都圍繞一個中心，那就是故里逸事，其中的環境人物都有著內在關聯。

在這部長卷中，作者時不時地進行環境渲染，把讀者帶入了特殊時期風土人情之中。比如食不果腹的村民們在黨支部的帶領下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再比如鄉黨委書記挽起褲腿背一個憨啞巴過河等等，讓人看到只有在那個時期才有的風景。

金光筆下的南山素有“一溝十八，岔岔有人家”之稱。它位于豫陜邊陲，是三門峽地區最偏遠的鄉鎮，這里沒有鐵路，不通高速，早些年老路從縣城到公社達百余公里，要迂回翻越兩次長江黃河分水嶺。小時候坐車進縣城，總覺得車走得很慢，路途十分遙遠。不過，翻越老界嶺離縣城就覺得不太遠了。

縱觀全文，濃濃的鄉愁氣息叫人思緒萬千。無疑金光的鄉愁是深沉的，是滿含熱淚的思鄉情懷，更是一種對家鄉眷戀的情感狀態。對故土的依戀是人類共同而永恒的主題。遠離故鄉的游子，誰何嘗不會思念自己的故土家鄉呢？！

故鄉，麥浪，老屋，稻田，播種的喜悅，豐收的期望。鄉情在筆下起伏，鄉愁在心底蕩漾，永遠忘不了的是故鄉，從來留戀的是鄉情。金光以深厚的感情，用工筆濃墨重彩的寫實主義手法，仔細刻畫出一個個勤勞、樸實、善良、堅韌的農民形象。描繪出一幅幅已逝的豫西南山農村畫卷。

不知現在會有多少人和事會在它的面前汗顏！那是艱辛歲月耕耘出的一條條車轍似刻滿皺紋的臉，犁耙被歲月打磨得越來越細膩、溫潤，手卻被磨礪得越來越粗糙、干裂，就是這樣的一雙雙手曾創造出了許許多多的大米、白面。他們身后是經過艱苦勞作換來的一片片金色的希望，他們的碗永遠端在自己手中，碗內盛的永遠是自己辛勤的汗水。文中那些老農民的形象已經超出了生活原型，他們是千千萬萬的農民代表。正是他們不辭辛苦地勞作，才使得人民生活有了基本的保障。他們已成為一個特殊年代精神上抹不去的符號。

金光《南山記》敘述語言個性鮮明，風格獨特，既有輕松的、原汁原味的當地方言俚語，更有民間諺語鉤沉。他寫道：“這塊滋養著成千上萬個南山兒女的風水寶地，就這樣不顯山不露水地深藏在乳白色的薄霧下，顯得那樣神秘莫測，又是那樣親切可人。”在這段平實的語言中能夠看到作家內心深處對現實生活的熱愛，以及充滿激情的浪漫主義色彩。這是一曲南山的贊歌，它雄渾而悲壯，在濃重的鄉土氣息中亮出了一群粗獷的脊梁，就是這群人用血肉之軀書寫著一個個家族興衰與區域發展史。

在金光的文章中，我看到了一個家族的繁衍生息的過程，在發展中既有善良，也有邪惡，這便構造了一個完整的社會體系。這個家族合合分分，最終融入了這個社會。它正如南山所特有的地理位置一樣，無論是長江流域或者黃河流域，他們最終都匯聚到了大海，緊密地團結在一起。

山坳中有山有水，有忙碌的人群，更有小貓小狗。在《小姑》一文中，有一只小貓被描寫得惟妙惟肖，凸顯了作家細節描寫功底。從先前對一只小貓的愛憐到后來的厭惡，充分體現了作家內心世界的覺醒，這醒悟一半歸于長輩潛移默化的教導，一半歸于心理成長的徹悟。從而喚醒了心靈深處對世間生靈的悲惘之情；從小姑對其母親的情感叛逆中，不難看出早些年農村被養兒防老的傳統桎梏牢牢束縛著，從小姑追求幸福、追求自由的行動中，看到了時代發展過程所產生的社會矛盾。在該文中有親情的割舍，更有人性的割舍。農村人的純樸善良得到了完美詮釋。

父親說：“咱家是干部，只能比他們少，不能多。”

在《那個陰雨綿綿的秋天》一文中，金光用精準的語言把控，把過往時光一絲一縷地描繪出來，叫人感受到了生活的艱辛與無奈。用一個個鮮活的故事，表現出農村基層干部公平、公正的原則。就算是遇上連陰天，將要爛在地里的豆芽也不多貪多占。就連坡上野生的鹿茸，在父親的眼中也成了集體財產。當主人翁不想把生長鹿茸的地點告訴別人時，作品用形象語言寫道：“父親的目光像錐子，我不得不說是在北寨石梁的樺櫟樹林里。”“我真佩服父親，啥事都想著大家，連檢點鹿茸還得生產隊平均。我對他們直撇嘴，不吭氣兒。”作家惜墨如金，用簡潔的語言暴露了人性的軟弱，反襯出身為黨支部書記父親的光明磊落。這個父親始終保持著有福同享的集體主義觀念。在這個多事之秋，連綿的秋雨中不但看出了基層干部如何應對民主問題，同時描寫了見義勇為的事跡。從字里行間看到了基層黨組織為民的初心。其中有對村民的關愛、對知青的呵護……細膩的筆觸在悄無聲跡中顯示了人性的光芒。文中經典句子頻出，使人物形象更加突出。也只有在基層扎根的文筆才能書寫出如此接地氣的好句子。

從《老戶人家》中及金光本人講述，孟家家譜傳承有序，金光本名孟國棟，屬孟子后裔，繁字輩，孟子第七十四代傳人。或許在冥冥之中有祖先對他的教誨，讓他必須經歷在農村生活及勞動的人生體驗。“經過這段勞動，我的手掌慢慢磨出了一層硬皮。握工具時再沒有痛疼的感了，而且更有力了。”農民厚重的底色是勤勞與善良，而土地的底蘊則是啟發人類智慧的根本。萬物相通，對土地的耕耘與收獲，與人生在各個行業的耕耘與收獲是一個相通的原理。

“沒放過羊，你就不知道羊有多搗蛋。”這句話在河南境內或許都能聽得懂。當你現在看到一位高大偉岸的金光時，很難與當年的一個放羊娃聯系到一起。金光的確放過羊。在《遠去的羊群》中描述，當年他有過勇氣十足，也有過一時氣餒。其中有老牧羊人的諄諄教導，也有母親苦口婆心的囑咐。母親在他失去信心時曾說過：“放羊可不是簡單的活兒，需要很細心哩，牛羊是長著嘴的東西，要吃要喝，要屙要尿，還要生產。當個羊倌，得操好多心哩。”

在情景描寫中，他曾徹夜守候著生產后的母羊，看護著羔羊。他曾經為羊群洗澡、剪毛、喂食鹽，經歷了人羊大戰、羊狼大戰，從不會放羊到一個合格的羊倌，經過了苦心實踐。特別是羊與狼驚心動魄的戰斗場面令人回味無窮。

“古樹就是村莊的一部分。沒有這些古樹。 村莊就會干枯、敗落。一個人沒有頭發或者頭發脫落。那么就說明他不是有病，就是正在老去。 古樹是一個村莊的頭發。古樹旺，村莊才有強健的生命力。”金光《古樹記》列舉許多歷史典故，闡述了古樹與民族繁衍生息的關系。從一棵棵古樹上搜集著時代發展的信息，最后他用擬人手法進一步說明古樹和村莊的內在聯系。眼看著老輩人一個個離去、一棵棵古樹在記憶中消失，對父老鄉親的思念、對古樹的眷戀，這何嘗不是另外一層鄉愁呢？！

《黃昏三記》作為《南山記》的壓軸戲，無疑金光在出版該書前有過深思熟慮。

河還是那條河，山還是那座山。不同的是那里的人許多已故去，那里的土地許多已荒蕪，那里的古樹已被砍伐，那里的老屋已坍塌……

人生兜兜轉轉，從一個迷茫走向另一個迷茫。正如圍城，進去的人想出來，出來的人想進去。然而等再過些年重新來到河邊時，曾經厭倦的生活環境隨著心情的變化又鮮活起來：“農作物都收完了，田里只有一些蘿卜、白菜在瘋長，像一塊綠綠的地毯鋪在那兒。地角和水渠邊，一棵棵柿子樹上，稠密的、紅紅的柿子把樹枝壓得喘不過氣。遠遠看去，柿子樹就像一支支巨型火把在天空下燃燒。村子里，各家各戶帶頂的樓房都早早地開了燈，把整個村莊照得亮堂堂的。”

我們大部分人年青的時候總認為自己是個堅強的不感性的人，總嘲笑那些流淚滿面的思鄉之人。當偶然一個人獨處異鄉時，才知道故鄉才是自己無論輝煌或失落時最思念的地方，才突然會發現故鄉早已根植在我們的每一寸血肉里。它是人們心情最寧靜的地方。這是讀完《南山記》之后最真切的感悟。

金光的思索給了所有同齡人以啟示：葉落歸根是大自然的法則，也是人們最終的歸宿，不管自己在外漂泊多長時間，最終還是要回到故鄉的懷抱中，回到那個曾經生你養你的地方。

金光以故土為圓心，開始了人生半徑的探索與耕耘，去追逐人生的夢想，夢醒時分，又回到了原點，又坐在百花河邊那塊曾讓他苦思冥想的石頭上。金光的老人們已相繼故去，老屋已坍塌，然而他的記憶還是清晰的，他忘不了生他養他的這塊熱土，他忘不了童年時代的父老鄉親，他的鄉愁亦然。

責任編輯/王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