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毀滅之路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能活著出去再說吧……”王昭背靠著保險柜坐在地上，臉色已經蒼白如紙，聲音氣若游絲。

陽雪說：“放心吧，今天是9月6日，我的父親一定會來救我們出去的。”

9月6日，是麥哲倫的船隊完成環球旅行的日子，是“殊途”行動啟動的日子，也是聯盟總部和參與行動的三名特工約定好的聯絡時間。每年的9月6日，只要條件允許，丁退思都會回到這里，等候來自總部的消息。

我心里很清楚，丁退思恐怕早就已經到了，只是不知道藏在了哪里。剛才外面發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始終都沒有露面，會不會是和老劉一樣，追尋天空中的異象去了？

不過，就算丁退思出現，我們就能得救了嗎？為了保守秘密，丁退思可是連自己的同伴都想殺死，他會放過我們嗎？

就算陽雪能夠說服丁退思，沈教授會同意嗎？丁退思和他的同伴謀殺了那么多無辜的人，難道真就這么算了嗎？

我悄悄望了一眼身旁的沈教授，教授的臉色陰晴不定，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船艙”里空間狹小，空氣渾濁，渾如一座墳墓，時間在這里流走得格外緩慢。

王昭失血過多，已經昏厥過去。沈教授給他服下了兩顆電池果，可以幫助他維持生命體征。可是如果再不進行救治，等到電池果的毒性發作，王昭恐怕很難撐過去。

門外斷斷續續，不時傳來各種聲音，那是高威廉一伙人在想盡辦法，試圖打開艙門。好在船艙確如陽雪所言，足夠的堅固，不是那么容易能被打開的。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一陣“嘟嘟”的電子提示音突然響起，讓昏昏欲睡的我精神一振。這聲音不是從外面傳來的，而是船艙內部的聲音，比之前聽到的所有聲音都要更加清晰。

這是密碼鎖在掃描聲音的聲音。

丁退思終于要現身了嗎？

我的心臟“噗噗”狂跳，緊張地望了一眼身旁的陽雪。陽雪的神情同樣緊張，她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了一步，擋在了我和沈教授的前面。

艙門“嘩啦”一聲被打開，艙室內的空氣仿佛被凍結了一般，時間也隨之一并被凍結。

可是接下來的一秒鐘，事態的發展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只聽“呼”的一聲，一團黑白相間的影子如同一顆炮彈猛地砸進了船艙里，重重撞在地上，然后跳起來，仿佛是一頭無意間闖入這里的公牛，發狂似的撲騰了起來，在狹小的船艙里鬧得人仰馬翻。我被這團影子撞得飛了出去，腦袋磕在艙壁上，眼前金星亂冒。

周圍一片混亂，我什么都看不清。

大概過了幾秒鐘，伴隨一陣清脆的槍聲，那團影子分成了黑白分明的兩半，分別飛向了船艙的兩端。“瘋牛”終于消停了下來，我這時候才看清楚，那團影子原來是抱在一起的兩個人影，白色的那一半是老劉，他正背靠著金屬梯，手里拿著王昭的手槍，槍口對準我們，堵住了船艙的出口；黑色的那一半是一個與老劉年齡相仿的老者，他戴著一副茶色的墨鏡，身穿一套黑色風衣，右手捂住小腹，似乎剛剛中了槍，身上的風衣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不過這些應該大多都是別人身上流出的血。

我的目光慢慢移動，很自然地落在了黑衣老者的手上，果不其然，他十指的指甲又尖又長，如同彎刀一般——那是獨屬于野獸的爪子。

這位，應該就是聞名已久的丁退思吧。

“隊長，我們終于又見面了。”老劉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容。

“老二，原來真的是你。我還以為是自己在胡思亂想。”丁退思長長地一陣嘆息。

等等，他們在說什么呢？

我的大腦停轉了幾秒，然后才猛然驚覺：聽丁退思話里的意思，難道老劉就是當年失蹤的柳芒？

可是，老劉的形象，分明和邵鴻飛故事里描述的柳芒沒有絲毫相似之處！

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當年的柳芒為了改變形象，能故意增肥、蓄須、毀容、斷腿，今天的他就能為此再減肥、剃須、整容，并醫好他的腿。

“總部的指令，是被你給扣下了吧？”柳芒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銳利的寒芒。

丁退思搖頭道：“哪有什么指令。我循著那道光在戈壁上搜尋了半天，什么都沒有找到。”

“你撒謊！”柳芒怒目圓睜，一聲暴喝，“你當年為了背棄使命，想要殺我滅口，后來又刪除了我的權限，讓我無法返回船艙，你根本就是一個茍且偷生的叛徒。”

“你不相信我也沒有辦法。我猜想，從高維空間或許無法進入平行世界，我們看到的或許只是一次失敗的實驗。”

柳芒眼中寒光一閃，扣動扳機一槍擊中了丁退思的大腿。

“爸！”陽雪驚呼一聲，張開雙臂擋在了丁退思的身前，“跨界病毒已經在這個世界擴散開，你們的任務早就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不要再自相殘殺了！”

“小雪？”柳芒皺起眉頭，眼神變得迷茫了起來。

陽雪猶猶豫豫地站起身來，慢慢朝柳芒走去，嘴唇微微顫動著。

我想，此刻陽雪一定有無數的問題想要向柳芒問清楚。關于她的身世，柳芒到底是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她的母親是誰？她的名字為什么叫做陽雪？

然而很遺憾，父女相認的溫馨時刻并沒有出現。丁退思忽然一把抓住陽雪，猛地將她推向柳芒，然后身形一晃，如同一道閃電從側面插過去，左手按住了柳芒持槍的右手，右手的尖爪利落地刺入了柳芒的胸膛。

柳芒毫不猶豫地連連扣動扳機，子彈在狹小的船艙里來回彈跳，火花四濺。

陽雪依然是下意識地張開雙手擋在了我和沈教授的前面。我清楚地看到一顆跳彈擊中了她的頸部，這一幕深深刻進了我的腦海，讓我余生都無法忘懷。

陽雪退后兩步，仰面向后倒下。

“師姐！”我睚眥欲裂，上前抱住了陽雪，溫熱的血液噴濺在我的臉上。

船艙里里亂成一片。我的大腦也隨之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陽雪張了張嘴，似乎有什么話想要對我說，但是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口，只是噴吐出大口的血沫。

她深深望了我一眼，一把將我推開，轉身踉踉蹌蹌撲向操控臺，十指快速地在臺上按下了幾個按鈕。

操控臺上亮起了幾盞指示燈，隨即船艙劇烈地振動了起來，接著“轟”的一聲，如同一枚導彈拔地而起，撞碎了地面上的實驗室，旋轉著飛上了天空。

周圍一陣天旋地轉，丁退思和柳芒抱在一起，從打開的艙門被甩了出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的幾秒鐘里，船艙很快便急墜而下，隨后轟然落地。

猛烈的撞擊讓我眼前一黑，當即便失去了意識。

*****

兩天后，我在西寧的一家醫院醒來，身邊只有幾個陌生醫生和護士。

我渾身痛得要命，不知道被摔斷了幾根骨頭。

之后陸續有人來到醫院看望我，有我的家人、朋友、同事，還有本地的警察，還有一些特殊部門的工作人員。

從他們的口中，我得知了后來發生的事情。簡單來說，基地里只有我和沈教授、王昭三人活了下來。王昭和沈教授都傷得很重，一早就被送到其他大醫院救治，到現在還沒有醒來；邵鴻飛因傷勢過重，死在了基地的醫療室里；高威廉和他的幾個手下都被丁退思殺死，之前被他們殺害的其他工作人員，也已經被警方找到；陽雪因為失血過多，倒在了高威廉的房車里，她在臨死前用車里的衛星電話撥通了對外的求救電話，我和沈教授等三人因此才能及時獲救；丁退思被甩到了一輛的房車頂上，傷重而亡；只有柳芒的尸體沒有被發現，至今生死不明。

不過，柳芒是死是活，似乎不再重要了。等到幾個月后，人們發現地里再也種不出莊稼了，恐怕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幾天后，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來到醫院找到我。老人沒有表明身份，但是從對話中，我大概能夠推測出，他是救世委員會的成員，而且還是沈教授的合作伙伴。

老人取出了之前陽雪送給我的望遠鏡模型，將它交還給了我。

“我們在清理現場的時候發現了這個，我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應該把它還給你。但是藏在里面的東西太過重要，而且是屬于全人類的財產，請恕我們不能一并還給你。”

“藏在里面的東西？”我一頭的霧水。

“你不知道嗎？”

老人從我的手中接過模型，像玩魔方似的進行了一番復雜的操作，從模型的中軸處打開了一個火柴盒大小的暗格。

老人告訴我，陽雪在模型里藏了一張U盤，里面存儲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我猜想，應該是丁退思三人從舊世界帶來的科技資料吧。

此外，陽雪還留下了一份遺體捐贈協議，承諾在她死后，將遺體捐贈給沈歸農實驗室，用于科學研究。

陽雪說過，只有兩個世界實現技術共享，分工協作，才能有機會活下去。

可是——

“我們真的還有希望嗎？”我喃喃地問。

老人神色迷茫，長嘆一聲，“我們只能盡力而為了。”

老人走后，我捧著陽雪留下的禮物，在病床上呆坐了很久很久。我的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一個模糊的畫面：陽雪將我抱在懷里，在我耳邊低聲絮語：“對不起，我從來都不屬于這個世界……”

也不知道這是幻覺、夢境，還是船艙墜落后真實發生過的一幕。

我替陽雪感到難過。她一生孤獨，身邊只有兩個父親，可是一個在她年幼時將她棄之不顧，一個在危難時將她當作反擊的工具。

陽雪說她不屬于這個世界。可是她又能屬于哪里呢？

她來過這里，和這個世界產生了糾葛，在我的心里了一個永遠不會被抹去的身影，又竭盡一切為這個世界留下了一絲絲希望。

一周后，我的傷勢基本痊愈，坐上了返回北京的高鐵。

高鐵駛離城區，穿過了一片森林。我倚靠在車窗上向遠處眺望，視線里卻是一片昏黃。不知是不是因為心理作用，森林里的每一棵樹都顯得無精打采，死氣沉沉，枝葉枯敗，如同早已枯死的朵朵。

末日將至。

我忽然回想起在船艙里的時候，沈教授提到過的那個問題：在如今這個時代，最可怕的災難是什么？

在如今這個時代，全球人口已經接近一百億，每個人都想要得到一切。其中的一小部分人，他們真的擁有了一切，卻依然不滿足，還要去開發出世上不曾存在過的新的欲望。

這，才是災難的根源吧。

總有人渴望一心一意去追隨欲望，滿足欲望，認為這是順其自然，是無罪的。

可是，殺戮也是一種欲望。甚至是自我毀滅，同樣可以成為一種欲望。

人活在世，若只是跟隨欲望的牽引，就好比是在一條崎嶇的山路上，驅車追趕在路邊花叢中飛舞的蝴蝶，必將墜入懸崖。

在欲望的盡頭是權力，而權力的盡頭必定是殺戮與自我毀滅。

這不是我們前行的道路。

欲望，伴生命而來，隨死亡而逝。

我想，我們每個人都需要一個比生命更久遠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