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劉坤坤的印象印入腦際的時刻,該是舊年的冬雪時了。那天,課上講什么我已然忘卻,但他高舉雙手,侃侃而談的風度已留我心中。很多公開課或其他老師借班上課時,坤坤于回答后總會打一下手指看著我,或回頭看著我。我也往往給他豎個大拇指,以示擊掌相贊。可以說,坤坤是我課堂的一盞神燈或者靈魂,少了他,會失去不少的靈氣。
坤坤的課堂回應,有時會高于老師。猶記那日,有老師借班上《昆明的雨》,在不斷將語言延伸之時,坤坤舉手說:“我覺得我們不必要將汪曾祺的語言如此細化,我覺得任何一點細化都會萎縮了汪曾祺的語言風骨。正因為如此,他的語言才有了味道,否則就沒有那么好了。”上課老師當然是加以點贊的。
坤坤總能用他的初感或天賦,走進人物或語言的深處,讓課堂更上層樓。
但上蒼就是這樣,給了一個人無比的天賦,總要令其失去一點什么,似乎如此才顯得它公平合理。老天對坤坤也是如此——坤坤的書寫實在是他完美形象中的一大敗筆,那是令我痛心疾首的敗筆。
很多時候,甚至是無時無刻,坤坤的字就像蒼蠅,而且是斷胳膊瘸腿的蒼蠅,它們歪歪扭扭地排列著,編織成了一張張缺漏的漁網,他的句子總出現漏字,句子時時不流暢,甚至我看著他的字都要讓心沉下來,再沉下來,用爬行的姿態去“頂禮膜拜”,方可辨認出幾分。我常常告誡他:“你的書寫這樣,哪個老師會讀你的文字和大作呢?你不對老師負責,老師就不會對你負責,你的才華終將是竹籃打水,全都泄漏無遺。”他脾氣好,總是不以為然或不以為意地笑笑。我看得出他偶爾心底有點感觸,于是便慫恿他去練字。他是聰明與智慧的。一個寒假練下來,倘若認真書寫,每一筆便都有了筆鋒,一撇一捺,便是一步一趨,那些字一個一個排列著,像軍隊前行的將士,或傲然守衛的哨兵,令我欣然愉悅。
但是,作業太多時,他的書寫就如養鴨場一般狼藉,一夜回到解放前。每每遇之,我總是嚴厲責罵與告誡,他總說來不及書寫。這我理解的。我半路出家,五六百字寫得尚且為字,一旦快馬加鞭,便是東南西北不分的了。但我希望坤坤不是我第二,便真誠告誡。小子最近作業尚且可觀,雖不是行云流水,至少是一筆一劃。我看得出他努力的姿勢。
坤坤除了書寫的陋習,余者皆為上品。
他善為文,尤長于詩。他的詩,純粹、深邃,粗讀不易品出,細讀則風景漸顯。
他的《月夜》寫對祖父之思,溫暖中帶著悲戚;他的《長眉聽風》,以一個老者的姿態徘徊于人生古道,翹首望鄉,將鄉愁以穿越時空的方式傾瀉而出,我讀之黯然;他的《天空》,寫一個少年在努力失落直至心灰的無奈,寫盡了一個少年前行途中的彷徨與苦楚。
坤坤也善寫文,他的《山東》,情思如潮;他的《椅子上》,寫盡學子滄桑。
為了寫詩,他購買了劍男的《星空與青瓦》《海子詩全編》《顧城詩全集》。他不只是買,他還細細地品。他說:“老師,我發現每一個詩人都有自己的一個烙印。他們的作品離不開自己的生活。”
這是他閱讀的初感。漫步語文之路十五年,這樣愛閱讀、深度閱讀且富有深度思想的孩子,我似乎是初見。
今天坤坤收到了刊有《長眉聽風》的樣刊,我給他拍照。陽光下背著光,他的印象便如初日下的樣子了。這個平時侃侃而談的人,帶著一絲羞澀,與他課堂上的奔放與自如極為不稱。但我看得出他很開心。
人生的路很長,他的寫作才起步,看著他初陽下的模樣,我似乎看到了他的未來,旭日初升,永遠沒有終點。
我要他活一百歲,寫幾千首詩,寫很多很多的文,然后在我有生之年可以捧著他的大作——《劉坤坤文集》。啊,那樣多好啊!
在2022年的某一個冬日,我遇見,不對,是相遇,我相遇了劉坤坤,他的名字叫劉魯杭。我希望他是天常健,地勢坤之“坤”,又或是鯤鵬展翅的大鵬“坤”,有一日能扶搖直上九萬里,乘著清風明月,遨游天地之間。
人生苦短百年,望坤坤能夠遍讀佳作,用心書寫,成就自己的華章:
舟行(“杭”)百年路,筆就千章詩。
魯岳我來登,才從絕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