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識譚繼文,是我二十年前在一家報社擔任報紙副刊主編的時候,記得當時我用了一個整版的容量刊登他的石頭畫。有懂畫的朋友對我說:“雖然這位畫家目前在畫壇上還沒什么地位,也沒什么影響,但他的石頭畫獨具風格,很有特色,照此下去,必成大器。”從那以后,我開始關注譚繼文的作品。除了經常在一些主流畫報、專業畫刊和主流報紙副刊上看到他的石頭畫外,還得知他拿了不少獎。天安門管委會也特意收藏了他的兩幅石頭畫《朗朗乾坤頌中華》《巍巍太行山》。幾十年來,他鐘情于石頭,也專畫石頭,見了石頭就挪不開步,名符其實的石癡。在他看來:山之骨在于石,石之美在于奇,奇峰奇石必有奇觀。他一直堅持用自然的沉積巖平行線裂紋來創造中國山水畫新筆墨語言“平行皴”,從而,走出一條中國山水畫的創新之路。
一
有人很形象地說,譚繼文是從大山石頭縫里走出來的畫家。
1977年,譚繼文畢業于西南師范學院美術系。那時的“工農兵”學員實行“從哪來回哪去”的政策,譚繼文只好回到他的老家石柱縣,被分配到一所鄉村中學任美術教師。那時的鄉村學校并不需要美術課,譚繼文就被安排去打鐘、收發報紙等勤雜活。學非所用,讓他很是迷茫,經常一個人跑到操場一角,仰天長嘆。也正是他仰天長嘆的時候,忽然他想起黑格爾說過的一句經典名言:“一個民族要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他們才有希望。”他這不是在仰望星空嗎?那一刻,譚繼文決定要做一個仰望星空的人。他開始利用業余時間在陋室里作畫,白天不讓畫,就晚上畫,通宵達旦地畫。他還利用節假日和寒暑假,自費到重慶、北京等地參觀美展,回來后,帶上干糧,背上畫板,到山野里畫速寫,并開始與漫山遍野的石頭接觸,與石頭對話,漸漸跟石頭有了親近感。
幾年后,譚繼文被調到縣文化館任專職美術干部,從此有了時間和精力,也有了條件進行美術創作。在燦若星河的中國山水畫中,他選擇了畫石頭,這與他曾經當過石匠、解剖過石頭有關。大自然中石頭的形成,除了地質學家能讀懂外,在一般人看來,石頭就是石頭,只是一塊普通的冰涼的石頭。但在譚繼文眼里,石頭卻是上天賜給他的最好禮物,是最珍貴的寶石。他看到了石頭里深藏著的藝術,很有形式感、運動感、音樂感,那排山倒海的線條,像掛在藍天上的五線譜,在天地間奏出最美的大地樂章。他悟出了“石頭是山的風骨,山的脊梁,無石不成山”的道理,也懂得作畫不重復別人、要走自己的路、不能做復印機的道理,要到生活中去發現前人沒有發現過的美,挖掘適合自己表現山水畫的新筆墨語言。
譚繼文不在乎別人怎么議論,按自己確立的方向走。他選擇了研究石頭、畫石頭。石柱縣境內的方斗山上裸露的黑石頭、白石頭、灰石頭、綠石頭、紅石頭等五顏六色的石頭遍地都是,為譚繼文研究石頭和畫石頭提供了方便。這些石頭石質堅硬,不易開采,但在畫家筆下用什么披麻皴、斧劈皴、折帶皴等幾皴幾擦就能勾勒出石頭的輪廓,這是古人表現過的石頭。但還有一種大自然普遍存在、古人又沒有表現過的石頭,老百姓稱之為“起層石”“千層石”,其學名叫“沉積巖”。它記錄著地殼演變的漫長過程,在經受億萬年的壓縮變化后,形成一層一層堅硬的巖石,其特點是可將這種石頭開成一片一片的石塊用來鋪路、砌水池、架橋梁,甚至還可用來當瓦片蓋房。譚繼文翻遍家里所有的畫冊,到新華書店和圖書館查找資料。他發現,無論古代,還是當代,在中國畫中沒有哪一位畫家表現過這類沉積巖。這種石頭在方斗山、齊岳山、武陵山隨處可見,并非稀罕物,但對畫壇來說卻是一片未開發的處女地。譚繼文心想:“這石頭普遍存在于天地之間,千百年來,為什么被畫家們忽略了呢?我這一輩子就做這一件事,研究沉積巖筆墨語言。”
二
譚繼文在研究中國山水畫傳統中,發現宋元以前的畫家是以創造、創新為主,中國山水畫壇就出現了荊浩、關仝、董源、巨然、劉松年、李唐、馬遠、夏圭,李成、范寬、米芾等山水畫創新大師,他們通過長期的觀察生活,把生活中的不同巖石創造了“荷葉皴、馬牙皴、斧劈皴、披麻皴、云頭皴、牛毛皴、亂柴皴、彈窩皴、米點皴、折帶皴”等二十多種表現山石的皴法。可是,到了明末時期,受其大臣、畫家董其昌的影響,出現了大批臨摹大師,束縛了畫家的思維,捆住了畫家的手腳,以至中國山水畫壇近幾百年來很少有創新成果出現。譚繼文選擇了創新,不去臨摹,走自己的路。有朋友曾質疑他說:“創新談何容易?中國美術史近幾百年來,大師中有幾個是創新的?現在流行的是筆墨,要講功力,筆能扛鼎。”但譚繼文還是堅持自已的創新思想,探索沉積巖筆墨的表現語言。
地質學家的視野是尋找豐富的地質礦藏,藝術家的創作靈感在于到大自然中尋找美。譚繼文為了找到沉積巖的美和表現方法,經常背著大畫板,帶著干糧,日行茫茫武陵山,夜宿土家吊腳樓,到生活中去觀察沉積巖的紋理、結構、形成,餓了啃饅頭,渴了喝冷水,天黑了住老百姓家,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每次出行就是十天半月。
一次,譚繼文外出寫生,徒步翻山越嶺六七個小時,突遇暴雨,躲入石洞避雨,可到了下午3點多還沒找到飯吃,餓得受不了。他硬撐著走到一條大路上,正好碰上一個中年男子挑著兩只籮筐走來。他見筐里剩有兩塊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白豆腐,急忙掏錢買下和著雨水狼吞虎咽地吃下去,總算補充了一點能量。
譚繼文回到家,妻子見他一副狼狽樣,心疼不已。譚繼文卻憨憨一笑,把寫生稿掛滿了墻壁,床上、桌子上、沙發上全是,還自言自語地說:“石頭呀石頭,看來你也受冷落喲!古人創造了那么多表現山石的皴法,為什么就沒有適合表現你的皴法呢?”
譚繼文也記不清自己到大山里走了多少次,唯有的念頭就是探索沉積巖的內在價值對中國畫創新發展的現實意義。面對大山里滿目的沉積巖,很有畫面感,如果用古人的披麻皴、解索皴、荷葉皴等傳統皴法,都無法表現出來。但如何表現沉積巖的脈絡、紋路、質地、陰陽、凹凸、向背呢?既是一道難題,也是一種挑戰。譚繼文一鋪上宣紙,拿起畫筆,眼前就浮現出巖石陡峭、險峻、大氣、厚重的畫面。
用怎樣一種筆墨語言來表述沉積巖呢?譚繼文還沒找到更科學的答案。帶著疑問,他自費到深圳參加《國畫家》舉辦的高研班學習。老師對他的創新思路給予了充分肯定,還在班上作范例講評,鼓勵譚繼文堅持朝自己的創新路子走下去。他很受鼓舞,心里更有了底氣。
譚繼文回家后一頭鉆進畫室研究沉積巖的表現方法。通過反復探索、研究,他發現沉積巖最大的特點是線條美,一條一條橫向平行線,比古人的斧劈皴、解索皴、荷葉皴、披麻皴等皴法更有形式美。他通過大膽探索、分析沉積巖的特性,用毛筆在宣紙上反復涂抹,反復試驗,逐漸形成平行皴的雛形。2001年,譚繼文用平行皴技法創作的《武陵山之歌》《山地》《山寨春早》參加四川省少數民族美展,分別獲一等、二等、三等獎;《嶺上五月》參加中國美協和重慶市委宣傳部共同主辦的“大三峽中國畫展”,獲三等獎。《人民日報》《經濟日報》《美術》《人民畫報》《民族畫報》等主流報刊發表譚繼文兩百多件美術作品;人民網、央視網等二十多家媒體紛紛轉發譚繼文的石頭畫。他把這種表現沉積巖的技法取名為“平行皴”。
雨山先生在《經濟日報》發表文章說:“譚繼文創造的‘平行皴’法,填補了明代以來四百年間無人創造皴法課題的空白。”2005年,“平行皴”石頭畫入選央視風格欄目。
三
2012年,譚繼文退休后,帶著他的石頭夢,帶著獨創的“平行皴”新筆墨語言來到北京朝陽區租了一間一百多平米的工作室,繼續畫他的石頭。
北京春季、夏季天亮得早,譚繼文4點多鐘起床,不到6點開始作畫,畫到興致時,隨意哼上幾句不知是誰唱的歌:“我們對著太陽說,向往不會改變;我們對著長江說,追求不會改變......”2016年,譚繼文轉移到宋莊,想在畫家云集的地方尋找有創新思想的畫家。可到了宋莊后,他看到的只是國展班多、臨摹的多、畫廊多,真正有創新思想的畫家少,譚繼文感到有些失望。從山里走出的畫家譚繼文對此響亮地喊出:“臨摹出不了大師,創新才是中國畫真正的出路。”
譚繼文的初心不改,依然堅持走自己的路。他堅信,作品好,有風格,沒地位也受歡迎,那就是好的畫。法國畫家米勒是一位農民畫家,他沒有地位,也沒有頭銜,他的作品照樣傳世。
創新是推動歷史前進的原動力,中國畫離不開創新,不創新,中國畫就不能發展。譚繼文堅信自己創新的路子是對的,他把眼光用在發現美上,年近古稀的譚繼文依然帶著畫筆外出寫生。如今,他不是去家鄉的方斗山、武陵山寫生,而是去太行山寫生。他看到了連綿起伏的群山和裸露的石頭,集中成片的呈橫線、豎線、長線、短線的沉積巖,一層一層像千層餅,層與層之間的紋理縱橫交錯,石質堅硬致密,外表有很薄的風化層,石上紋理清晰,多呈凹凸、平直狀,具有一定的韻律,線條流暢,時有波折起伏,顯得自然、造型奇特、變化多端,山形神韻雄渾壯美、淡雅端莊,與方斗山、武陵山的千層石同屬一家族。
譚繼文去太行山寫生后,信心倍增。用他自己的獨特風格創作出一批石頭畫。他所創作的平行皴石頭畫不是傳統中“黑云翻墨未遮山”的意境,也不是八大山人“墨點不多淚點多”的殘山剩水,而是象征民族脊梁、民族氣魄、獨具風格與特色的中國山水畫,表現的是中華情、民族魂,以及朗朗乾坤的開明盛世。平行皴作為一種新的筆墨、新的語言、新的符號,拓展了中國山水畫的審美領域,豐富了中國山水畫傳統的表達語言,續寫了中國山水畫傳統的創新史。
2018年,譚繼文用自創的平行皴新筆墨語言創作了一幅《石眼觀滄桑——太行天河紅旗渠》畫,表現太行山沉積巖的厚重大氣,排山倒海的線條,像五線譜一般鑲嵌在藍天下。看過這幅石頭畫后的人都贊不絕口:“太震撼了,畫出了大山的脊梁。這是亞洲最具風格的山水畫,是別人無法替代的,很有學術價值。”
中國美術家協會理論委員會副主任劉曦林先生評價說:“譚繼文自幼生活在重慶山鄉,沉積巖經地殼裂變形成的平行線引起了他濃厚的興趣,遂情有獨鐘地大膽運用于山水畫創作,經五十年錘煉,焉然創‘平行皴’,獨立于山水畫壇。平行皴不僅是一種獨特的地貌再現,也是畫家對形式美的創造,是對個性語言的自覺把握。”
2019年,2021年,天安門管委會收藏了譚繼文的山水畫作品《朗朗乾坤頌中華》和《巍巍太行山》;2020年《美術》雜志第5期刊發了譚繼文的山水畫作品《風云萬壽山》《楓紅石頭嶺》《石眼觀滄桑——太行天河紅旗渠》和理論文章《臨摹出不了大師》,引起了不少美術界的關注和好評;2021年紀念建黨一百周年,譚繼文的山水畫《雄雞一叫天門開》《楓紅石頭嶺》《佛門仙境梵凈山》《秋天的油草河》《巴山夜雨漲秋池》,入選由北京工藝美術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美術百年經典》。這本畫冊收錄了1921年至2021年,中國畫壇獨有風格的畫家齊白石、黃賓虹、蔣兆和、潘天壽等一百二十多名畫家的人物、山水、花鳥畫作品。
譚繼文由南到北,從方斗山到武陵山,從武陵山到太行山,翻越千山萬水,一路走來,經歷了無數風雨。但無論他走多遠,也走不出家鄉的泥土芬芳;無論他在干啥,都忘不了中國山水畫的創新思想,因為那是中國畫傳統的魂。
作者簡介:
秦順福,筆名秦拓夫,資深媒體人,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擔任報刊編輯、記者、主編30年,迄今為止,在國內100多家知名報刊和門戶網站發表新聞作品和文學作品1000余件,約500萬字,發表和出版中長篇小說及紀實文集多部。
責任編輯/盧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