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膛溫暖的爐火

窗外，又飄起大雪，洋洋灑灑，鋪天蓋地。望著飄舞的雪花，我突然想念起爐火，火爐里那舞蹈般熊熊燃燒的火焰，刻在記憶深處，它熱烈地舞動著，不停地升騰著，清泉般純凈，絲綢般滑爽，光影交錯，婀娜多姿。住進城市許多年，沒接觸爐火也許多年了，地暖是熱的，但感覺它缺少光，缺少聲音，缺少故事。坐在城里熱乎乎的地板上，腦海里幻出的那一膛爐火，暖風撲面，通紅透亮，噼啪有聲......

小時候的冬天似乎格外凜冽，寒冬一到，火爐就被點燃了，它就像冬夜的守護神一樣，每天都要眨著眼睛釋放溫暖，直到春天姍姍來臨時，火爐才能熄滅。

每當天冷的時候，母親就帶著我們去前山上撿松樹枝，摟松樹毛。母親推著手推車，上面放上一對挑筐，穿過幾塊帶著玉米茬的地邊，路過好幾個溝溝坎坎的路，就到前山了。我緊跟母親身后，五歲的弟弟穿得圓鼓鼓的，像一個小熊跟在我們后面。母親專揀脫落的已經發黃的松樹枝，一根根地放在車子上，高高的一大摞，最后用粗粗的繩子從手推車前面往后面使勁地甩過去，在后面緊緊地套住推車的兩個后腿，再使勁一勒，就結結實實了。而我和弟弟，用鐵絲耙子摟地上厚厚的那一層松樹毛，放到挑筐里，一會兒就滿了。母親推著車子，我挑著松樹毛，滿載而歸，雖然在寒風中非常地疲憊，已經有些汗涔涔，但心里很滿足。幾天后，院子里就堆起像小山一樣的柴火了。

點了爐子之后，冷冰的屋子一下暖和了，日子也似乎生動熱鬧起來。聽著柴火在火爐中“噼啪噼啪”地燃燒，就會有一股莫名的感動。它那溫柔而富有激情的歌聲在我心中永遠不會消逝！

我在外面瘋狂玩耍，跳方子，踢毽子，聽著母親呼喊回家吃飯的聲音，我呼哧呼哧地進門，把凍得要僵的雙手伸向跳躍的爐火，手暖和了，熱量也通過肌膚和神經，一直傳到心底。早上起床，對我來說真是一件難事，在熱乎乎的被窩里賴著，就是不愿伸進冰涼的棉襖棉褲里，母親早早起床把爐子捅旺，把我的棉襖棉褲一一拿來，提溜著在熱騰騰的爐火上烘烤，烘得熱騰騰、暖和和的，趕緊披到我身上，我就著有點燙肉的溫度就趕緊起床了。

母親總會把日子過得恰到好處，不浪費、丁點的能源。火爐不只用來暖家熱炕，還用來燒水做飯。一只白色鋁壺坐在爐子上，源源不斷地為洗洗涮涮的媽媽供著熱水，水開了，水聲嗤嗤斥耳，壺蓋突突亂顫，像一首動聽的歌在屋子里盤旋。該做飯了，母親將一只小鐵鍋坐在爐火上，炒菜、熥飯、煮粥，尤其好吃的是爐火熬燉酸菜，再加上粉條、豆腐，看著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濃濃的香味從鍋蓋的縫隙間透出來，旋轉著，飄蕩著，熱氣撲面，香氣撲鼻，溫暖得讓人沉醉。

有時候，母親把圓圓的爐蓋當做一個特殊的“電餅鐺”，土豆、玉米、黃豆、凍餃子等統統拿來烤，小屋里燒烤食物的“噼啪”聲，我們搶吃美食的“嘻嘻哈哈”聲和咬嚼食物的“嘎嘣嘎嘣”聲響成一片。我最喜歡吃的是烤粉條，一根細長的干粉條放在紅紅的爐蓋上，“滋滋”一響，晶亮細長的粉條，瞬間變得焦黃肥胖，并扭成各種斜斜曲曲的妖嬈形狀，拿起來觀玩一番，向在場的誰炫耀一下，然后一口咬下去，焦黃酥脆，滿口生香，回味無窮。

有了爐火，家里就有了生機，有了爐火，生活就燃燒著希望。坐在火爐邊，望著紅紅的火苗、藍藍的火焰，我深深覺得，火是有生命的，它聚攏著家人的幸福，給貧寒的日子帶來了溫暖！

然而，生活有時會有無法預測的變故。

那一年，母親和弟弟在那個飄著小雨的夏天，離開我們去了東北的另一個地方生活。從此，父親的臉上幾乎見不到了笑容。而我，成了一只受傷的小鳥，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常常產生無名的焦慮、不安，內心變得自卑且敏感。

寒冷的冬日，在父親勞作的工廠里，父親將宿舍的火爐捅了又捅，火光四起，然而我依然感覺很冷。 “丫頭，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抽根煙吧！”父親用發抖的手用爐火點燃一支香煙，遞給我，在溫暖的爐火旁，我被香煙嗆到流淚滿面，借著這淚水，情緒如洪水，瞬間爆發。

那些年，父親整天忙碌著，每天從車間下班后臉上都是黑乎乎的，父親將單位發的呢子面料賣出去給我交學費，父親在我神經衰弱頭疼時來回奔波于學校和工廠，為了我和哥哥上學，父親幾乎每個月都要預支那一點點工資……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知道，有些事情需要埋在心底，有些情緒需要另一種方式宣泄。中學那幾年，我狠命學習，經常讀書到很晚。寒假的時候，在寒冷的冬夜，在父親的宿舍里，伴著爐火，我認真做數學題，背誦課文，父親總會在爐火將燼時過來添煤，并捎帶問聲：“丫頭，冷不？”我沖他笑笑：“不冷，您去睡吧。”碳塊一鍬鍬撂進去，火苗頓時跳躍起來，父親悄悄退出，那一膛爐火愈加透紅溫暖，連同那些知識汩汩滲進我的心中。小屋里通紅透亮，似乎爐火也有了幾分溫情，多了幾分從容，我感覺到一種明暢的溫馨，和一種純情的安暖。

多年以后，我們把母親接回到身邊，在嫂子單位分發的職工宿舍里安身，一間大筒子屋，外面的過道里安放一個火爐，我們每年早早給母親買上充足的煤塊和劈好的木柴，我常常帶著孩子來到母親這里團聚。母親在爐火上給我們做燉酸菜，炸帶魚，炒蘑菇，母親在東北那會賣了好多年蘑菇，對肉蘑有深深的感情，母親炒的蘑菇味道也格外鮮美。爐火旺盛，在火光的照耀下，我看到母親眼里常常閃著晶瑩的淚光。

記憶中的那一膛爐火，它活力旺盛，朝氣蓬勃，它照亮黑暗，融化冷冰。它讓我感受親情的美好與溫暖，懂得生活的艱辛與樸素，珍惜擁有，努力奮斗，感恩所有！

如今，父親臥病在床，無法享受正常生活的快樂，我們傾盡所能進行照顧，盡量讓他感到舒適放松；母親住在另一個小城，每天刷抖音，看直播，忙忙碌碌，生活卻也有滋有味，她滿臉滄桑，但樂觀向上，我們每隔一段時間買好東西去看望她。

這些年，我沒敢問過父親和母親，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那一膛爐火……

責任編輯/石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