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張 良 圖_趙亞楠
近日讀《傅雷家書》,想到幼時也曾聽您提及,并就勢撰寫兩封與我。我因年幼不經事,只以玩笑形式回了一封,欠下的那封就在今日償還了吧。
通讀《傅雷家書》,內容無非是與遠在異國的兒子交流生活、學習上的問題與困難:學業如何,生活費如何,鋼琴彈得如何。但竟每篇讀來都感覺不是自己在讀,而是有人俯在身邊耳語,溫柔親切,娓娓道來。我不禁想,若您教育我時如此這般,我怕是也不至于為了離家而橫跨全省了。但又看到序言所寫的傅雷強調工作紀律與生活紀律,所用教育方式過于嚴厲、偏激,您與他并無二致;而傅聰能夠為了藝術背井離鄉,浪跡五大洲,獲“鋼琴詩人”美名,對比之下又讓我自慚形穢,嘆自己之不足了。
傅雷說他的教育有一個原則:做人第一,其次才是做藝術家,再其次才是做音樂家,最后才是做鋼琴家。這個原則不只是對鋼琴,對其他學科的青年也適用。而我對您印象最深的,便是您時常對我進行做人道理的“思想轟炸”。您恨不得像將水與肥料倒入花盆中一樣,將自己畢生所經之事、所悟之理、所感之慨灌入我的腦中,只期望我在得到水分與養分后成長得比別人快、比別人好。我懂您苦心,從不頂嘴,但真正記下的也是寥寥無幾。直至出門在外,碰壁之時,才想到您所說的每一句都是真正有用的,而后又安慰自己:幸虧記下了那寥寥數語。
您與我溝通時,向來以“工作如何,天氣如何,一日三餐如何”為重點,而我是從來不愿回答此類問題的。說工作順利,但實際處處有坎坷;說工作不順,又無人能真正幫我,每次只好以“不值一提”搪塞過去,以致對話草草結束。我偏又在結束后感到后悔,自覺不該以這種態度冷落你們的關心,而后又以“報喜不報憂”,且身邊“無喜可報”安慰自己。傅聰得知上海音樂學院發現傅雷遺物中有自己所回信件時堅決不同意發表,自感年輕時思想和文字過于稚嫩,無法與父親相提并論,因此各個版本的《傅雷家書》均為傅雷獨白。不知若傅聰在世,與我互換,會如何回復您的關心呢。
我看待問題向來是以辯證態度,覺得所有事情均是好壞參半,不可只取一面。異鄉生活也是如此。壞處是工作打拼全靠自己,無人協助,無人指路;生活上孑然一身,難免孤獨。好處是時間自由、思想自由,工作進程可以按部就班,生活節奏完全自己掌控,無家庭瑣事牽絆,無閑言碎語纏身,赤條條一個人,倒也有些灑脫。而傅聰也是孤身闖蕩,最后終成大家,想來我二人還有一些相似之處。您當初仿傅雷與我家書,想必也是將其寄在傅聰身上的希望寄與了我吧?
紙短情長,就此擱筆。偶然有感,不知所言,愿您身體無恙,四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