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人的秘密花園

☉任蓉華

何為孤獨？比較流行的說法是：這世界有那么多人，我卻獨自走過晨與昏。其實，習慣了形單影只還好，怕的是原本相濡以沫的兩個人，轉眼間成了孤家寡人。法國小說家斯蒂芬·朱拉的長篇小說《重拾加布里爾的花園》里的主人公馬丁恰是這樣的不幸者。性格孤僻的他難以接受愛人加布里爾的突然離世，對她展開了近乎瘋癲的追憶式挽留，也由此發現了她留下的秘密花園，并從中尋找到了人生的另一種可能。

馬丁自幼失怙，與加布里爾的相識相知，讓極度缺乏愛的他擁有了可以棲息的避風港。遺憾的是，這部小說卻是由加布里爾遭遇車禍去世切入的，沉重的打擊幾乎擊潰了馬丁，使其成為一名抑郁癥患者。馬丁在痛苦中奮力掙扎，他也有過幾次嘗試，努力讓自己不至于與社會完全脫節。現實卻是，在他生活的社會，人與人的交往有著太多隔閡，沒有人真正愿意花時間深入另一個人的內心，他們只是把馬丁當成一個因愛落魄的“非正常者”。

馬丁被無論如何也弄不懂、搞不好的人際關系困擾。同事們的惡意揣測，讓他精疲力盡又無從辯解，最終，他被辭退了，離開了工作近20 年的崗位。小說中，那一棵獨立于墻外的杉樹，雖然外形高大美觀，卻因沒與其他樹木生長在一起而飽受行人指責，這正是馬丁的現實寫照。

幸好，加布里爾給馬丁留下了圖書和一處秘密花園。這是怎樣的一座花園呢？其實，這座花園并不大，是一個繞著公寓樓的后墻、寬五六米的“L”形花園。售樓廣告上說它有100 平方米的樣子，比公寓面積還大20 平方米。“要進入花園，必須先經過一個3 條邊都擱置了許多大小、形狀都不同的花盆的露臺，一棵形似圣誕樹的松樹就種在這其中的一個花盆中。而陽臺的第四個角落有幾個溫室，里面的插枝都已變得干硬，枝頭掛著一些奇怪的莢果，顏色發黑且卷曲著。”

“只需隨便看一眼就足以發現這座花園無視于一切風格上的定位——它既是蔬菜園，又可被稱作觀賞性花園，也可以說是混合式花園，既有英式花園的特點，又混有法式的風格，甚至可以找到日式花園的影子……”書中這樣描述這座秘密花園。

進入園中，馬丁如同到達人跡罕見的自然叢林：公寓的墻及被常春藤纏滿的木柵欄之間，是枝繁葉茂的山茶、山梅、黃楊及杜鵑，它們不分種屬地被混種在一起，盤根錯節，將一條林中小徑覆蓋得幾乎看不見。馬丁不得不在長滿生菜、草莓、洋蔥及大蒜的蔬菜地里，開辟出一條新路。而在花園拐角處，巨大的樹木高舉起粗壯的枝干以及蓬亂的枝葉，向天空炫耀著這里過度旺盛的生命力。

加布里爾的花園，與其說是城市混凝土中的一塊綠地，倒不如說是馬丁的“我心安處”。樹蔭下，他感受到愛人并未離去，他們是永遠在一起的。唯有在花園里，他才感到安全，才不會受到來自外界的傷害。馬丁給兩只雞取了名字，和它們在花園過起了自由自在的生活。當然，不是絕對的自由，因為沒人知道馬丁患有嚴重的抑郁癥，也沒人想知道。即便是在花園，鄰居們也不時抗議他的反常行為。馬丁只好將自己藏在花園深處，更深處，與花木相伴，只有在那里，他的與眾不同方能被溫柔以待。

固守在與世隔絕的孤島，馬丁漸漸混淆了現實與理想的界限，他把自己當成了“魯濱孫”，過上了放縱靈魂的生活。這雖不為社會所容，但對其本人而言無疑是溫柔的，甚至是快樂的。在花園里，他重構了自己的人生信仰，徹底放棄了與世界、與他人的對抗，與生活的坎坷和解。事實上，罹患抑郁癥的馬丁只是世界上眾多孤獨者的一個縮影，他們被困于孤島，且沒有“星期五”的陪伴。

每一個與孤獨相伴的人，背后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自己。只是他們沒有像馬丁一樣在挫折過后，走進“秘密花園”，活出另一個“我”。可是誰又能說孤獨者就不能好好生活，就非得被這個世界排斥呢？王爾德曾說：“能在美好事物中發現美的意義的人，方為文明之人。對他們來說，美好的事物就只意味著美，別無他意。”秘密花園之于馬丁，美好得如整個宇宙。

人間孤獨，卻有溫度。小說最后的重要隱喻，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小女孩，在暖陽下迎著霧氣放聲大笑。她明白了給花澆水的方式不是一成不變的，完全可以更多樣、更有趣——打破常規，沖破界限，愛與包容，或許才是加布里爾的花園的本意，才是生活的本來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