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人

☉潘向黎

有一種人，是天生的傷心人。

晏殊為官幾十年，富貴榮華，妻妾美姬，亭臺樓閣，誰也不知他為什么能寫那么多心事重重、纏纏綿綿的情詩。

還有李商隱、納蘭容若，其實那么深切的愛之哀傷、戀之凄酸，并不全來自現實。現實中，他們的感情創傷不見得比常人多或者深。

可是，他們是天生的詩人。也許花謝、葉落、風過、雪化，也足以傷懷。一個夢，一個身影，一句話，一聲簫，亦足以撼搖心魄。

何況，知己會離散，美人會老去，韶華匆匆，飛一般掠過的都是好時光。

元好問寫下“問世間，情是何物”，催生這句詞的并非他本人的感情，甚至不是人類的，而是飛禽的癡情。

苦苦追索所謂“本事”，是尋常人以尋常思路來探究，但這些傷心人都不是尋常人。因此，大可不必追索，只管沉入詩境，不辜負他們的傷心，也就是了。

林黛玉也是天生的傷心人。或者說，曹雪芹是，但這和大家族是否敗落沒有關系。賈府不敗落，他也許寫不出《紅樓夢》，但他是宿命的“傷心人”，詩意地感受和對待這個世界，卻是天生的。